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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4)

谢昭与他这位师父的关系显然极好,言及时,既有作为学生的敬重,也透着几分亲厚。

他容色本就生的好,这般眉眼含笑,倒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人。

萧窈原是垂眸看着红泥小炉中烧尽的碳灰,听着听着,目光就落在了他那张脸上。

心思歪了一瞬,想,时下将他与崔循并称“双璧”,恐怕除了家世,看得便是形容举止吧。

两人皆是一等一的相貌,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谢昭像山林间的淙淙流淌的清溪,温和、宜人,耐心而细致,与他交谈时极易心生如沐春风之感。

崔循则不然。

他像是高不可攀、岿然不动的山,又或是冰冷、坚硬的金石,哪怕脸上也带着笑,却依旧令人觉着疏离、不可亲近。

萧窈不熟悉松月居士,更不了解学宫,便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打发时间。

班漪见她长久地看向谢昭,还以为是少女“知好色,慕少艾”,可细看,却发现她的目光只是落在虚空之中,定定地出神。

便为她添了盏茶,轻咳了声。

萧窈回过神,与谢昭对视了眼,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低了头。

班漪笑问:“我家的茶如何?”

萧窈道:“很好。”

班漪逗她:“好在何处呢?”

班氏的茶极好,曾有人出千金想买方子,却被一口回绝。

若是旁人有幸尝了她家的茶,总是会引经据典称赞一番,早年,还曾有人为此写过诗赋,将名声传得更远。

“好在……”萧窈想了想,朴实无华道,“初尝像是微涩,回味却又甘甜。”

班漪便掩唇笑了起来:“不错,实是如此。”

萧窈却有些脸热,小声道:“其实是该说些风雅的,可我一时想不出来。”

“雪水煮茶也好,家传手艺也罢,最后不过都落在这茶水上。”班漪的笑容中不掺任何轻蔑或是嘲弄,不疾不徐道,“你尝到什么,便是什么,在我看来并无高下之分。”

说着,又看向谢昭:“潮生以为呢?”

“女郎此语返璞归真。”谢昭微微一笑。

虽不清楚这是不是哄人的场面话,但萧窈心中还是高兴,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

谢昭并未久坐,喝了盏茶的功夫,与班漪闲叙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他身形高挑而清瘦,月白的宽袍广袖随风而动,清逸而出尘。

萧窈光明正大地多看了几眼。

班漪笑而不语。

她并非那等迂腐之辈,更不会时时冲着萧窈耳提面命,要她恪守规矩,多看一眼都是错。

毕竟重光帝请她来教导公主,无非就是为了将来的亲事。

若萧窈今日当真看中了谢昭,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准就愿意为此收敛锋芒了呢?

萧窈喝了茶,又到班家蹭了顿饭,午后才要回宫的。

如今各个士族,其实大都有自家养的厨子,也有不外传的食谱,许多菜色哪怕宫中的厨子也赶不上。

她就很喜欢班家那道樱桃糕。

班漪看出来了,便特地叫人装了一盒,给她带上。

“等回到宫中,你与翠微分些尝尝。”萧窈倚着迎枕,同青禾琢磨道,“不知这樱桃酱是如何制成的,香甜可口,冬日难得能尝到这样的滋味……”

话音未落,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青禾问:“怎么了?”

“公主,有人拦车……”

隔着车厢,依旧能听出六安的声音透着些许慌乱,他在重光帝身边伺候这么久,寻常事本不该令他失态的。

萧窈正要推开车窗查看,却只听六安仿佛松了口气:“是崔家的人。”

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我家郎君,请女郎移步。”

崔氏的郎君,萧窈拢共也就见过那么一位,无需多想,便知道这是崔循的手笔。

萧窈眉尖微挑,倒没怕,只是觉着稀奇。

且不提崔循为何会知道她出了宫,途经此处。

像他这样恪守礼仪,绝不越雷池的人,按理说,是不该做出中途拦下公主这样的事。

但他还是做了。

这就说明,崔循眼下必然是有麻烦事,不得不如此。

萧窈并没因这横生的麻烦不悦,吩咐六安,听他们的意思驾车去了幽篁居。

幽篁居里的古琴动辄百金,寻常士族尚且难以负担,寻常百姓更是不会踏足,故而格外清幽僻静。

登楼远眺,可纵览秦淮胜景。

崔循偶尔会来此处,或是抚琴,又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半日。

木制的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时,崔循覆上颤动不止的弦,琴声戛然而止。

萧窈独自登楼,再次见到了崔循。

竹制的隔扇长窗大敞着,一旁的小炉上煮着茶,崔循坐在琴后,素白的衣摆委地,铺散如昙花。

萧窈从未来过此处,望见长窗外的风景时,竟不由得一愣。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绕过崔循去看风景的时候,在崔循面前几步远处停住了脚步,直截了当道:“少卿找我来,是为王闵之事?”

不问候,不寒暄,就这样直愣愣地开门见山。

崔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也将“匆促行事,多有冒犯”这样的话舍去,颔首道:“是。”

“可那日我所见所闻,不是已经尽数告知于你了吗?”萧窈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惊诧道,“你们有怀疑的人,却又拿不准,故而要我去辨认?”

崔循又道:“是。”

明明就在今日不久前,渺烟亭喝茶时,谢昭提到此事时说的还是并无进展,不曾想转头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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