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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53)

萧窈又沉沉地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起身,离了绵软的床榻。

因今日要往陆家,少不得又要见一箩筐的亲戚、世交,衣着打扮便格外郑重些。绾了繁复的高髻,饰以珠翠,珊瑚制成的耳饰垂下,又添了抹艳色。

就连衣裳,也是近来京都时兴料子花样新裁制的。

恰到好处衬出她匀称窈窕的身形。

陆氏一见喜欢极了,称赞了句“容光照人”,又柔声道:“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相貌,正当多这样打扮才好。”

“可饶了我吧,”萧窈同自己这位婆母日渐熟悉,凑趣道,“单是绾发、上妆就能耗去半个多时辰,坐在妆台前一动不能动,险些又要生生熬困了。”

她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虽有失端庄,却也生动极了。

陆氏眉眼一弯,轻轻拍了拍萧窈的手背。正要执着手叫她陪自己登车,余光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崔循,失笑道:“是我误了,竟忘了你今日也在。”

说罢松了手,向萧窈道:“随他去吧。”

萧窈笑着应下,与崔循同乘一车往陆家去。

陆氏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士族,论及底蕴,虽有不足之处,但若是论起家底殷实,却是无人能及。

昔年崔、陆两姓联姻,便是各取所需。

只是陆家并不似王家那般张扬行事,萧窈不曾见识过是何等富贵,但想想婆母陪嫁单子中的那座琴楼,心中也多少有数了。

来此之前,陆氏曾细细同她讲过娘家亲眷,萧窈还特地温习了陆氏族谱,故而无论见了哪位都能游刃有余地寒暄问候。

只是在遇着陆西菱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陆西菱却笑得分外情真意切:“祖母这些时日常常惦记着,而今总算是将表嫂给盼来了,今后也该多多往来才好。”

说着,竟亲昵地来挽她的小臂。

萧窈听到“表嫂”这个称呼时,有意克制着,才没冷笑出声。见她如此,到底还是没能配合演这出和和美美的大戏,侧身避开,皮笑肉不笑道:“三娘子安好。”

周遭众人未曾留意这点不起眼的小事,倒是正与人说话的崔循侧身看了眼,随后向她二人走来。

陆西菱期期艾艾唤了声:“表兄。”

崔循微微颔首,只向萧窈道:“二舅父不在此处。既来了,便随我去见一遭吧。”

萧窈立时应了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离了宴厅。

崔循口中的二舅父唤作陆简。今日老夫人寿辰,他未曾露面,却也无人苛责。因他多年前出了意外,自那以后便只能以轮椅代步,再不常出现于人前。

萧窈对此早就有所耳闻,也曾暗暗揣测过他的性情,真到见面之后才发觉,与自己先前所想截然不同。

陆简并不沉默寡言,更不阴郁。

这是个看起来风姿翩翩的中年男子,哪怕坐在满地木屑的工室中,也并不显得狼狈。见着崔循与她,这才放了斫琴的小斧,从容道:“我就知道,你是要带人过来的。”

崔循笑了声,眉目舒展:“自然要来见您。”

萧窈问候过便在一旁装乖,又听了几句,便意识到舅甥之间并非只是面上的客套,而是真有情分在。

这对崔循而言,称得上罕见。

只是离了这处后即将开宴,并没闲暇多问,只得先回宴厅各自入席。

也是不巧,右手侧坐着的便是陆西菱。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众目睽睽之下,萧窈也不好当真给她没脸,多少寒暄了几句。

哪知宴罢,戏台上开唱时,陆西菱竟端着盏酒向她而来。

“公主,”陆西菱看出她的不适,没再叫什么“表嫂”,只轻声道,“从前种种是我不对,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行差踏错……还望你看在今后便是一家人的情分上,宽宥我的不是。”

萧窈顿时被架了起来,骑虎难下。

她看了眼上座那位和蔼亲善的老夫人,又看了眼周遭三五成群或闲谈、或听戏的亲戚、宾客,一阵见血道:“不必到我面前说这些。我不欲多生事端,所以不必担忧我会翻旧账,将旧事宣扬给让人听。”

没等陆西菱松口气,她又道:“但我也不会谅解你。姊妹情深的戏码我同你演不来。”

话里话外,已经快要把“别来烦我”、“快滚”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陆西菱原以为,这位公主来建邺这么久,已经学会往来交际的人情世故,而今才知道并没有。她骨子里叛逆不驯,不耐烦掩饰时,也依旧能三言两句将人噎得说不出话。

见周遭有人探究似的看过来,萧窈便将神色放得和缓些,低头饮了杯酒。再抬眼时,却发觉陆西菱仍未离开。

她磨了磨牙,直截了当道:“何事?”

“有一桩事,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诉公主,也算是我赔礼道歉的诚意。”陆西菱原本想用此事卖个人情,被萧窈劈头盖脸怼了一通后,也顾不得周全,“早些时候,我曾偶然听到王四娘子与大娘子‘闲谈’,提及令姐……”

戏台上伶人唱着祝寿的曲目,余音绕梁,周遭细语嘈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陆西菱的声音放得极轻,几不可闻。

可萧窈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萧窈知道长姐的死与王氏脱不开干系,但先前只以为,是王滢年少时任性而为,阴差阳错酿成苦果。

故而恨王滢,却不至于非要她的命不可。

却不曾想,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陆西菱彼时只听了只字片语,眼下也不敢在萧窈面前添油加醋,如实讲后,端着酒盏敬她后,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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