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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59)

“不知情?”老夫人将种种事宜想过,只觉通体发寒,疑窦丛生。见王旖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起身上前,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仆妇们死死抿了嘴,才没惊呼出声。

王旖被打得偏过头去,披散的长发糊了半张脸,满是难以置信。

“可清醒些了?”老夫人垂眼看着她,“不管你在畏畏缩缩怕什么,修养几日,依旧给我回桓家去,当好你的长房夫人,别再闹出事端惹人耻笑。”

王旖捂着脸颊,说不出话。

她的确怕极了。既怕那虚无缥缈的缠身恶鬼,也怕桓维,唯恐他会抓着自己质问,当初是不是害了萧容的性命。

这些年,哪怕外头都传桓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她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究竟如何。若非生下那一双儿女,得公婆青睐,未必保得住在外的颜面。

“你若自己没个成算,立不起来,打量着我还能护你们一辈子不成?”老夫人再没往日的雍容,老态毕现,没再理会这个狼狈不堪的孙女,扶着仆妇的手步履缓慢地出了门。

午后的日光格外刺眼,令人头晕目眩。

老夫人扶了把门框,看着自己皱纹横生、已有斑痕的手,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才长长吐了口浊气:“秋梧,我老了。”

被唤作秋梧的老仆搀扶着她:“是大娘子不懂事,伤了您的心。”

老夫人摇头,叹道:“是我力不从心。”

无论是这具日渐衰老的身体,还是盛极之后的家族,都令她感到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盛极必衰是自然之理,未有亘古不变者。

老仆在王家伺候几十年,风光无限,却从未从自家主人身上见过这等颓意。她躬着身,小心翼翼道:“您是疑心,有人蓄意设计,给大娘子下圈套?”

“是或不是,都不该掉以轻心。”老夫人缓步下了台阶,强打起精神吩咐道,“送大娘子回去时,多遣些人手,查查那个方士的来路,再叫人试探看看桓家的意思……”

老仆一一应下。

仲夏过后,暑气日益消散,秋日将至。

“王氏将王旖送回去时,添了随侍的健妇日夜巡逻,还有自家养的医师。”崔循在炉中添了香料,向一旁临字的萧窈道,“晏统领那位江湖方士朋友,恐怕不宜多留。”

萧窈并没抬眼,只点了点头:“我已知会他,可以将人撤走。”

那点伎俩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能有如今的效果,她已经心满意足,并没指望“毕其功于一役”。

崔循便不再多言,一手支额,看着她写至最后一笔。

萧窈撂了笔,抬眼对上崔循平静的视线,莫名有些心虚。便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偏过头试探道:“你就不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崔循虚攥着她泛凉的指尖,提醒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说知道她有几斤几两,纵使不问也能猜个差不离。

萧窈乍一听这话有些不服气,细想了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小指勾着崔循,问道:“那你就不怕,我将事情给办砸了?”

“你是我教出来的,故而放心。”崔循补充道,“便是真有什么纰漏,也有我在,所以不必有什么顾忌,放心去做就是。”

崔循从前一直劝她“耐心些”,如今明知她想对王氏下手,却再不提那些话。

萧窈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蝶翼似的眼睫轻颤了下:“……你知道了。”

萧窈并不曾向崔循提过长姐罹难原委。

便是乍闻真相那夜,失态至极,也只是抱了他许久,任是怎么问,都没有解释自己手上的伤因何而来。

但崔循还是猜到了。

是了,他这样一个聪明人,朝夕相处,又有什么瞒得过的?萧窈这些时日偶尔会梦魇,醒来时总是窝在崔循怀中,见他并未追问,还当自己睡相好了不曾嘟囔什么。

而今才知,不过是因她不愿提,崔循便只当不知罢了。

崔循低低应了声,抬手抚过她泛红的眼:“若是难过,哭出来也好。”

萧窈摇了摇头:“我从前哭得够多了,眼泪不值钱,如今便只想看王家败落,看他们哭。”

但她心中的确存了许多话,不知向谁说。

白日入宫见重光帝时,见他头发花白、老态毕现,怕提及长姐来勾起伤心事,累得阿父身体恶化,便只挑着近来听的趣事讲了,博他一笑。

及至回到家中,却又觉心中空空荡荡的。

眼下被崔循这样耐性十足地安抚、诱导着,萧窈想了好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可曾见过我阿姐?”

“兴许……”崔循难得迟疑,片刻后摇头,“记不得了。”

他虽与桓维年纪相仿,性情行事却截然不同,纵使何时与萧容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我阿姐是个美人,比我还要好看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温柔,知书达礼,”萧窈掰着指头数着,认真道,“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好的女郎了。”

她并没想要崔循应和什么,自顾自说起少时种种,神情满是眷恋。

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低落:“这天下男子,没一个配得上阿姐的,桓维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可偏偏有人以己度人,以为谁都稀罕,那样暗害我阿姐……”

她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言辞咒骂王旖,连带着桓维一起。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告诉她桓维还有用处,只怕早就劈头盖脸问到他面前了。

“士族没一个好东西,”萧窈骂完,对上崔循无奈的目光,改口道,“还好你同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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