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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65)

一直告病在家躲清闲的崔翁听罢仆役的回禀,盯着湖中枯黄的落叶看了许久,令人传话。

崔循是在傍晚到别院的,一身朱衣官服,似是才从官署归家。

崔翁开门见山道:“王家之事,是你的手笔?”

他虽与重光帝打交道不多,但对这位新帝的性情也算了解,说好听些是温和宽厚,难听些便是优柔寡断。

这场布局先以王氏女“撞鬼”一事打草惊蛇,再以“收没奴客”令其自以为是,最后以雷霆之势收束……

实在不像重光帝的行事。

不独崔翁如此作想,旁人亦有疑虑,只是无法明着问到崔循眼前罢了。

崔循并不解释,只道:“我算不上插手。”

从头算到尾,萧窈拢共也就在装神弄鬼时问他借了几个暗卫罢了。

后来种种,无论是领兵奔袭的晏游,还是取信王俭的方士,又或是王公那封送往湘州被替换的家书,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崔翁道:“你难道毫不知情?”

崔循便不多言。

“这两日我倒也听了些风声,说圣上与王氏这般过不去,是因昔年长女葬送在他家手中……”

这消息放出来,是为了安抚观望的士族,令他们不必忧虑。

可崔翁依旧放心不下,摩挲着钓竿上的竹节:“此一时彼一时。若湘州兵马当真自此落到圣上手中,有这样的倚仗,谁说得准将来会如何?届时崔氏、陆氏难道能独善其身?”

“你喜爱公主,由着她报了亲人仇怨也罢了,却没有万事听之任之的道理。”崔翁深深地看他一眼,强调道,“宿卫军与湘州兵马,也没有悉数归于皇家的道理。”

崔循站在枯黄凋敝的树下,朱衣与残阳一色,衬得人如美玉,却在这萧瑟寒风中透出几分孤寂。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

回到望舒山房时,萧窈还未归来。

婢女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回禀:“夫人午后出门时留了话,说是今晚未必回来用饭,请您先用,不必特地等她。”

仆役们将备好的饭食送上。

崔循却并没落座,更衣后,自顾自去了前头的书房。

柏月见势不妙,悄无声息找了青禾,窃窃私语道:“夫人去了何处?叫人去催一催。”

青禾也压低声音:“我家公主的性子你难道不知?催也没用,事情办完自然会回来的。”

“你,”柏月气结,“……那也没有叫长公子这样等候的道理。”

青禾白了他一眼,正欲反驳,议论着的萧窈倒是恰回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多言,连忙出门相迎。

萧窈今日带翠微出门,并没要她相随。青禾迎出去,打量着两人的形容,惊道:“翠微姐姐的面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何处不舒服?”

“许是累着了,你扶她歇息去。”萧窈神色自若地安排过,瞥了眼一旁欲言又止的柏月,“何事?”

柏月垂首道:“长公子现下在书房,还未用饭。”

萧窈便“哦”了声,解了披风,吩咐道:“叫人将食案搬去书房,我换了衣裳就去。”

今日一番折腾,她身上除了尘灰,还沾染了些许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原想着归家之后便要沐浴的,听了柏月的回话,匆匆更衣净手后,便也去了书房。

房中只燃了零星两盏灯。

昏黄的烛光映在静坐的崔循身上,照出精致而清隽的面容,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看不真切其中情绪。

“巧了,我回来便想着要喝一碗莼羹。”萧窈视线扫过食案,绕到崔循身侧坐了,拽了下他的衣袖,“我从前日日在家中等你回来用饭,怎么换你等我一回,就这样不情不愿?”

崔循偏过头看她:“今日去了何处?”

“料理了温剡。”这是王旖那位表兄。萧窈声音发冷,“我令人挑断他的脚筋,扔到了山林中……”

她虽未动手,但从始至终,都与翠微亲眼看着。

看原本风度翩翩的士族公子从咒骂到讨饶,恨不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所有错处都推到王旖身上;也看他如死猪一般在地上拖行,泥泞满身,粗砺的碎石划破精美的绸缎,在他身上留下狰狞的血痕。

这样浑身血迹的人扔到山林中,是活不过夜的,会有飞禽猛兽要了他的性命,尸骨无存。

第088章 第 88 章

往前数个三两年, 萧窈还在武陵没心没肺撒欢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纵然从始至终未曾沾上一滴血, 可温剡实实在在算是死在她手中。

换了衣物, 翻来覆去洗了几回手,那股子混着尘土的血腥气却仿佛挥之不去。

她贴得近了些,嗅着崔循身上清幽而沉静的气息,自言自语似的强调:“……可他实在该死。”

不知温剡咽气之前是否后悔,自己曾带私兵拦了萧容的车马,将许多性命平白葬送于叛贼之中, 受凌虐而死。

他做出这样的事,却还锦衣玉食、作威作福许多年。

如今这点报应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窈并不后悔, 也算不上惧怕, 残存的不适褪去后甚至觉出几分安心。

这便是权力的意义所在。

不必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如今别说是泼王滢一杯酒, 便是杀了温剡,也不必去跪什么伽蓝殿赔罪。

“他是死不足惜,”崔循回握她的手,“除了温剡, 还有何想做之事?”

“还有王旖。”萧窈指尖划过他腕上的脉络,轻声道,“可我并不想立时杀她, 想看看,王家是否还会如最初那般回护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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