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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166)

而今, 王家意识到大势已去。

族中子弟跪于宫门之外请罪, 试图将起兵谋逆之事悉数推到王俭这个已死之人身上,保全其他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重光帝不可能为此夷灭王氏上下数百口,引得朝野上下动荡不安,逼得狗急跳墙。

萧窈也没心狠手辣到要那么些人为从前旧事陪葬,不过想借此机会重创王氏,收归他们手中的权利、钱财。

至于王旖的性命,无需她亲自动手。

她本不该明白这些事情,可到如今已经能笃定地预料,不出两日王旖便会“暴病而亡”。

王旖一直以来张扬跋扈,所倚仗的家族,会在利益的权衡之下弃了她,推她走上死路。

崔循问她还想做什么,萧窈垂首想了许久,发觉自己一时半刻的确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这段时日以来刻意忽略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依偎在崔循身侧,有气无力地笑了声:“还是先用饭吧。”

因白日所见,萧窈实则没什么胃口,只捏着汤匙慢慢喝了碗莼羹。崔循也没怎么动食箸,配着那张清冷的脸,倒像是话本里餐风饮露的仙人。

萧窈托腮打量片刻,慢吞吞道:“你有话要说。”

崔循颔首:“是。”

“是怕我听了吃不下饭吗?”萧窈撂下汤匙,玩笑了句。

可崔循并没笑,抬眼看向她:“你应知道,湘州兵马并没那么容易收拢妥当。而今晏游不过借着群龙无首,得以暂时镇压下来,可想要将其中势力梳理清楚,收为己用,绝非一时半刻能成。”

萧窈在他的注视之下坐直些,眉眼间的笑意褪去。

“你决意令晏游去往湘州,便注定,宿卫军统领的位置须得让出来。”崔循缓缓道。

萧窈抬手按了按心口,尽可能平静道:“晏游离开之前,已举荐副官沈墉接替他的位置。”

沈墉便是今日为她办事,率人劫下温剡之人。

崔循一早就从慕怆的回禀中得知此人,也令人查过他的出身与经历,一针见血道:“他虽有几分能耐,却坐不得这个位置。”

沈墉虽非寒门出身,可沈氏本就是衰颓的末流士族,在建邺说不上什么话,他又是旁支子弟,平日往来交好的大都是军中人士。

别说晏游举荐,纵然重光帝下旨,也不见得能服众。

萧窈问:“那你属意谁来接替晏游的位置?”

见崔循不答,又追问道:“陆氏子弟吗?”

她话音中不经意带出淡淡的讥讽。见崔循皱眉,意识到自己态度多有不妥,只得解释:“我并非对陆氏有何不满。只是就先前所见,其中恐怕并无通晓军中事务,能当好这个差事的人。”

时下士族以谈文论道为雅,大都不屑于舞刀弄枪的军务,微末出身世代从军的“将种”一度成了鄙称。唯有桓大将军这样出身高门,据一州之地的人物,才得敬重。

陆氏是鱼米之乡的富贵人家,不会自折身价,令子弟从军。

若真遣个一窍不通的去接手宿卫军,只怕不多时,又会恢复早前散漫的风气,军中饮酒赌博甚至于狎妓。

晏游勤勤恳恳费的心思悉数泡汤。

“无论谁去,皆有我照看过问,”崔循修长的手指扣入她指间,十指交握,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凉意,“卿卿,你不信我吗?”

悬着的那把匕首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崔循先前由着她糊弄,由着晏游接手湘州,不过是在这里等着罢了。

萧窈红唇微抿,一时没能想出合适的答复。

而崔循心中已有定论,实则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淡淡道:“你想做的事情既已做完,今后不再为这些费心,不好吗?”

“那我该做什么?”萧窈试图挣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愈紧。终于还是没能维系住面上的平和,语气生硬道,“日复一日呆在后宅,料理庶务,翘首盼你归家?”

深宅后院的妇人大都如此。又或者不论什么情情爱爱,只将此当做一桩“仕途经济”来经营。

可无论哪一种,都非萧窈所期盼。

她因被崔循摆了一道而着恼,便顾不得装乖,张牙舞爪起来。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反问道:“有何不好?”

“你若想要这样贤惠的妇人摆在后宅,何必娶我?”萧窈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拧眉道,“你弄疼我了。”

若是从前,崔循早就卸了力气,眼下却笑了声:“难为你按捺性子这么久……”

“是王家事了,不愿再委曲求全吗?”

挑破这层窗户纸,真话总是要格外难听些。

对上萧窈错愕而难堪的目光后,崔循心中浮过一丝懊恼,只觉如先前那般稀里糊涂由她糊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话赶话说到这里,覆水难收。

萧窈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面色白了又红,最后只道:“若要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

她歇了因宿卫军归属与崔循争吵的心思,破罐子破摔道:“少卿大人既明白我的本性,若想另择佳妇,我绝无二话,只有退位让贤的道理……”

“萧窈!”崔循心中那点懊恼荡然无存,险些被她给气笑了,“你再胡言乱语一句试试看?”

萧窈咬了咬唇,沉默下来。

再怎么争吵,有些话是不当说的。她并没不识时务到明知崔循震怒,却还要继续顶撞下去的地步。

崔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实在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半点理都不占,却还能显得这般无辜。

泛凉的手指拂过时,萧窈下意识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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