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循平静道:“多有不便。”
尧庄便不再多言,只是视线落在那粗劣的竹纸上时,依旧难掩惋惜之色。
他素有惜才之心,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收许多弟子。
“居士若无别事,我也该回去……”
见崔循对此熟视无睹,自顾自起身告辞,萧窈没忍住上前打岔:“只是添一人,也不成吗?”
她听着对话在心中猜了个大概,想了想,又补充道:“又或是不令他占入学的名额,寻个学宫的差事,令人留下来也成。”
“能得师父看中,说不准比某些个助教还要强些。”
她倒不是信口开河。
虽说来学宫当差的人经谢昭的手筛过一轮,但时下朝中风气使然,怕是挑遍了,也不可能凑出这么些有真才实学的人。
其中或多或少,总有凑数的。
她带着些期待看向崔循,只觉此事于他而言,应当并不难办。
崔循淡淡看她一眼:“不成。”
萧窈欲与他争辩,被尧庄出言拦下,“莫要为难崔少卿。”
萧窈明面上老老实实地应下来,在崔循离开之后,寻了个借口追上他的脚步。
原想着先问问崔翁身体如何,想起那日在别院的经历,又实在对这老狐貍没什么关心之意,便只问道:“先前罚我抄的经,你可看过了?”
“不曾。”崔循停住脚步,波澜不惊道,“经文原也不必予我。只要公主长了记性,今后不再犯,便足够了。”
萧窈微微瞪大了眼,被噎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见崔循要走,也顾不得兜圈子,下意识追问:“那方才之事,为何不能通融?”
“允寒门子弟入学宫,已是莫大的让步,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公主应该明白才对。”
他似是在说此事,又似是不止如此,意有所指。
萧窈咬了咬唇,跟在他身后,从澄心堂到了官廨玄同堂。
此处已有不少官吏,见着崔循后恭恭敬敬行礼问候,发现他身后的萧窈后大都难掩惊讶之色。
只是觑着崔循的脸色,谁都没敢多问半句。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路。
萧窈愈发神色自若,倒是崔循原本平静逐渐难以维系,进门后冷声道:“你就当真半点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我若在意旁人背后如何议论,王家寿宴后,就该找条白绫吊死了。”萧窈没忍住翻白眼,只觉崔循今日不可理喻,“你头一天认识我不成?”
崔循看向书案上堆积的公文,定了定心神:“你执意跟来,若还是为管越溪入学宫之事,不若去寻谢潮生,令他想办法。”
萧窈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管越溪”便是方才他们争论的寒门学子。她初时追上崔循确实是为此人,跟到此处,只是觉着他的态度实在奇怪罢了。
但想从崔循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实在太难了。
她觑着崔循的反应,坦诚道:“可我觉着,谢昭的话仿佛不如你的有用。”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早先若非崔循态度松动,只怕到现在,学宫名册上都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寒门学子的名字。
可崔循却无法因为这句恭维而感到愉悦,沉默片刻,反问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第038章 第 38 章
崔循自然是个重利益的人。
大公无私的圣人是管不了一族事务的。无论表面看起来再怎么光风霁月、温润疏朗, 都改变不了内里的本质。
这些年,崔循从未少过算计。
无论族中事务上,还是士族之间的往来上, 总要审时度势, 权衡利弊,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先前放任私心,破例为萧窈所做的那些,才是不该有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崔翁介怀,以至明里暗里敲打, 唯恐一发不可收拾。就连这些时日卧病在床,依旧不忘关怀他的亲事。
为此, 还劳动常驻京口的叔父当说客。
崔循这位叔父素来待他极好, 视若己出。对于崔翁将家业交予他一事非但未曾有过任何怨言,这些年始终鼎力支持。
信上言辞恳切, 望他早日成家,琴瑟和鸣,亦有人能帮他分担些许。
崔循回信婉拒了叔父的好意,并没打算与顾氏女郎相见, 却也知道,自己不应再有出格之举。
他与萧窈实非同路人,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故而眼下他只与萧窈论利益, 不论其他。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想了想, 慢吞吞道:“是该礼尚往来, 不应令你吃亏。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崔循生硬地打断了她, “纵然有,你亦做不到。”
萧窈绕到崔循面前,目不转睛地仰头看他:“你提都不提,又岂知我做不到呢?”
崔循眉头微皱,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俨然一副高冷不可亲近的模样,看起来正经极了。
萧窈向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舔了舔自己那颗尖尖的虎牙,才抬手,却被崔循隔着衣袖攥了手腕,压制在原处。
两人的力气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哪怕萧窈自小喜欢玩闹,力气在寻常女子中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哪怕崔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整日案牍劳形,那只手仿佛只是用来提笔写字的。
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两只手并在一处钳制着。
萧窈挣了下,没能挣脱,抢先倒打一耙:“少卿这是做什么?”
崔循道:“为防公主不知轻重,只得如此。”
萧窈的目光落在他唇角,明知故问:“我怎么就不知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