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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73)

崔循神色愈冷。

当初马车上,唇齿相依,萧窈报复似的咬破了他唇角,转眼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他那几日却颇为狼狈。

纵使无人敢为此问到他面前,更无人轻佻打趣,但带着探询之意的目光总是在所难免,背后必然也少不了揣测。

崔循不喜私密事为人议论,更不喜萧窈这样轻浮、随意的态度。

“纵你有意效仿阳羡长公主,我却不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伶人,由你肆意戏弄。”崔循将话说得愈发直白,缓缓道,“公主若还想再来学宫,便该约束自身,切勿再有离经叛道之举。”

萧窈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下意识想要辩驳,但迎上崔循冷淡目光后,却又如当头浇了盆冰水,被迫冷静下来。

她知道,崔循是有这个能耐的。

哪怕如今顶着松月居士弟子的名头,来此地名正言顺,可若崔循拿定主意不欲她踏足,总能办成。

她与崔循之间悬殊的从来不止力气,还有手中无形的权力。

萧窈看向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留了红痕,想了想,将声音放轻些:“你弄疼我了……”

与崔循往来这么多回,萧窈早就看出来,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至少在她面前如此。

纵使有再多不满,也会因她生病、难过而退让。

所以哪怕力量悬殊,所以她对崔循也并非毫无办法,只是格外麻烦些,也格外考验耐性。

话音才落,崔循已松开她。

神色依旧不大好看,话音亦是冷冷的:“你该走了。”

萧窈规规矩矩站好,拖长了声音道:“那我再问一回,你当真无欲无求?”

崔循眼眸低垂,视线在她脸上稍作停留,转瞬却又移开:“当真。”

他像是只油盐不进的河蚌,掰不开、撬不动。

萧窈揣度着形势,顿觉一时半会儿怕是啃不下来,便没强求,离了此处。

途经知春堂时恰撞上谢昭。

开学在即,谢昭这个学宫司业自不可能清闲。他怀中抱着几卷名册,猝不及防被萧窈撞得踉跄半步,却还不忘扶她一把。

萧窈揉着额角,连连道歉。

谢昭道了声“无妨”,又笑问道:“公主这时辰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萧窈稍一犹豫,三言两语,将管越溪之事讲给他听。

“……师父有惜才之心,为此惋惜不已,我便想问问崔少卿能否通融……”萧窈说着,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此事殊为不易,萧窈原以为谢昭也有得发愁,却只听他开口:“我才见过此人。”

“如师父所言,他确有真才实学。写得一手好文章,有胸怀天下之志,亦有为国为民之心。”

谢昭的赞许之情溢于言表,萧窈很少见他这般推崇哪个人,惊讶之余,倒是愈发觉着可惜。

心中犹自盘算该如何将此人留下。

“我告知他,此番入学名册已定,无可更改。但学宫藏书楼尚缺整理书册、洒扫尘灰的仆役,他若情愿为之,可以此留下。”谢昭娓娓道来,“他已答应。公主也不必再为此事伤神。”

萧窈先前的打算也是寻个旁的由头将此人留下,只是但凡涉及官职品阶的位置,皆没那么容易能成。

而今听了谢昭的安排,惊讶之余又难免迟疑:“会不会太过屈才?”

“公主可知学宫中的许多藏书,世面上鲜有抄本,寻常寒门子弟这辈子都难看上一眼……”谢昭无声地叹了口气,似有物伤其类之意,转瞬却又笑道,“故而纵使为一仆役,也甘之如饴。”

谢昭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听起来并无半分怨怼,却莫名令人有些难受。

萧窈垂眸想了会儿,轻声道:“也好。”

她素来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情总想着能立时见效才好,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实在并非朝夕之间能够做成的。

总要多一些耐心,慢慢来才行。

-

学宫正式开启之日,定在五月初一。

重光帝为表重视,携群臣驾临栖霞山观礼。

萧窈虽素来不喜这些繁琐的章程,但她既为公主,又是松月居士的弟子,自然合该出席。

时已入夏,天气逐渐炎热。

典仪开始时犹存着些晨间的凉气,倒还好。只是随着日头推移,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于阶下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而言,犹如酷刑。

队伍最末站着的那些个寒门学子却还好,站如松柏,神色郑重而憧憬。

祭过社稷、圣贤后,重光帝并未令内侍代为宣旨,而是亲自勉励学子上进。

之后便是尧庄。

萧窈摆出一副端庄从容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群衣袂飘飘的学子。

只见其中有人面色逐渐苍白,眼神逐渐涣散,终于还是没能撑完全程,在崔循面无表情宣读学宫守则之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遭哗然,亦有人惊呼出声。

崔循平静地瞥了眼,已有侍卫快步上前将人架走,干净利落。

连带着一旁喧闹的学子都齐齐安静下来,仿佛被掐了脖颈,老实极了。

萧窈含着片冰片,饶有兴趣地看向崔循,只见他始终不为所动,不疾不徐地念完了剩下的守则。

“十六条守则已刻于石碑上,立思过堂前,望诸位谨记于心。若有明知故犯者,当领责罚。”

崔循这一句,结束了持续许久的典仪。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庭中学子已有不大站得住的,又不似家中时时有仆役在侧,只得相互扶持着出门,暗暗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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