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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77)

值此盛宴,谢夫人脸上虽挂着客套的笑意,却并不入眼,便难免显得有些虚假。

唯有同另一侧的年轻妇人说话时,神色才有所和缓。

萧窈目光掠过那全然陌生的妇人,看清她华丽的衣裳、首饰,又瞥了眼一旁的王滢,立时明了她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武陵来的那位公主,”王旖手中持着团扇,掩唇笑道,“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姿态优雅,不疾不徐。

哪怕是说着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依旧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倒真像是称赞。

只是王滢轻轻嗤笑了声,为此添了注脚。

萧窈磨了磨牙,却又不好发作,只看向正位上端坐着的谢夫人。

谢夫人并未多言,只吩咐婢女:“请公主入席。”

待宾客陆续到齐,仆役们捧着美酒佳肴奉上,远处的芦苇荡中有婉转悠长的笛声响起,随夜风四散。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今日园中布置,一景一物,细微之处亦见用心。”

“谢氏不愧诗书传家,自是一等风流雅致……”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熟稔地恭维客套,只是身为主人家,谢夫人的反应却实在算不得热切。

夸的愈多,笑得反而愈发勉强。

萧窈抿了口酒,觑着她的脸色,才终于在这场宴会上找到些许乐趣。

“为何只闻笛声?”王旖忽而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恭维,向谢夫人笑道,“早就听闻谢三郎琴艺冠绝江左,值此盛会,该请他亲自弹奏一曲,才算圆满。”

谢夫人微怔,原本不尴不尬的面色终于好转,缓缓笑道:“阿旖说得是。”

言毕,吩咐身侧老媪:“知会三郎,令他带着那张琴来此。”

她语气中的轻蔑并不遮掩,不似找自家三公子,倒像是在支使贱籍乐师之流。

在场之人大都知晓谢昭昔年认祖归宗时那些牵扯,知情识趣地闭嘴,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气氛微妙起来。

谢盈初嘴唇微动,到底没敢说什么。

萧窈饮尽杯中残酒,在那老媪领命离开前,冷不丁开口道:“我观三公子这些时日两地奔波,既要忙于学宫事务,又得为此番筹备谢氏秦淮宴操劳,身兼数职,已恨不得一人掰成两份用了……怎得如今又添一桩差使?”

“若嫌笛声单调,偌大一个谢氏,总不会凑不出个乐师才对。”

谁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面面相觑。

在场宾客之中,亦有人知晓今朝筵席经谢昭之手安排,只是谁都不想触谢夫人霉头,只当不知。

萧窈却这样明晃晃地挑破了。

谢夫人脸上客套的笑意逐渐褪去,王旖眉尖微挑,意味深长道:“公主知晓得这般清楚,又如此回护谢三郎……”

萧窈不耐烦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打断了她,径直问道:“我与三公子同拜在松月居士门下,为师兄妹,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王旖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无人敢回嘴,更没人会如萧窈这般当着这么些人口出狂言。

早前听闻建邺传过来的消息,知晓小妹被公主泼酒为难时,她只觉荒谬。而今才终于意识到,萧窈真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她沉默片刻,冷笑了声,算是揭过此事。

众人心照不宣地避过此事,转而聊些衣物、钗环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

萧窈又饮了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身侧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萧窈垂眼看去,只见上前添酒的侍女匍匐在地,不住地请罪。而她衣衫上,则沾了半袖被失手浇上的酒水。

夏日衣衫单薄,酒水几乎立刻洇透衣料,黏在她肌肤上。

萧窈没忍住皱眉,却也没责骂那婢女。

她本就在此处呆得不耐烦,兴许是暑气尚未散尽,又兴许是此处的人令她厌倦,只觉心烦意乱。

索性自顾自起身道:“我去更衣。”

来时的马车上备有衣物,有婢女领着青禾去取,萧窈则随着引路的婢女去往供给宾客歇息的客房。

离了宴席,周遭没有浓郁的脂粉香气,也不必再看那些装模作样的脸,萧窈以为自己的心绪该慢慢平静下来才对。

可恰恰相反。

她将衣襟稍稍扯开些,却依旧觉着呼吸不畅。

乐声逐渐远去,萧窈看着愈发偏僻的小路,意识到不对。

她按了按心口,只觉心跳愈快,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发热,倒似是高热生病一般。

可并没来得这样快的病。

萧窈停住脚步,打量周遭的路径,果断抽身往回走。

原本毕恭毕敬的婢女吃了一惊,上前想要拦她:“公主要去何处?”

萧窈拔了鬓上一支金簪,反攥住了她的手,重重划过。殷红的血随即涌出,婢女吃痛,惊叫出声。

萧窈却只觉自己的力气已不如前,若再耽搁下去,指不定会如何。

她咬着舌尖,循着灯火的方向,往最近的湖边去。

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的女郎,隐约猜到自己为何会如此,一时顾不得想谁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她,只知自己该尽快寻个信得过的人。

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人所觉,恐怕难以收场。

萧窈心中烦躁不安,毫无头绪,几乎要将舌尖咬破。

及至到了湖边,望见崔循身旁常跟着的小厮时,如蒙大赦般问道:“你家公子人呢?”

松风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看向停靠在一旁的画舫。他自问算是会揣度长公子心意,但在这位公主的事情上,却怎么都拿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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