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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82)

这些事情,本不用掰开揉碎了同崔循讲,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

重光帝自小溺爱,萧窈不愿学什么从不会勉强。

她少时连琴棋书画都不耐烦学,无须多问,便知道决计不会有人教她管家,教她料理那些士族往来事宜。

过往十余年,重光帝都未曾想过女儿会嫁入哪个世家大族,又岂会强迫她学这些?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郎。”

崔翁冷笑:“又何必舍近求远?”

别的不说,顾氏那位女郎已是出了名的貌美端庄,办事利落,堪为一族主母。萧窈这个初来建邺能跟王四娘子扯头花的人,学个三年两载,难道就能比得上那些悉心教养十余年的世家闺秀?

崔翁并不这么认为。

何况以那位公主的性子,愿不愿学还两说,焉知不会闹出别的事端?

崔循却道:“旁的女郎纵端庄娴静、面面俱到,非我所求。”

崔翁听得心口隐隐抽痛,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些道理长孙不是不懂,只是鬼迷心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此时再论什么利害并没多大意义。

他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你就当真非她不可?为此不惜忤逆尊长。”

若崔循是那等从来不知轻重的纨绔也就罢了,只要别闹着要娶什么乐妓,便是养几个外室也无妨,各家长辈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他不是。

他从来循规蹈矩,未有出格之举,是人人称许、堪为典范的儿郎。

正因此,崔翁才愈发不能接受。

而崔循也因这句沉默良久。

他曾反复思量过、犹疑过,也曾因此疏远萧窈。

崔循心中并无多少风花雪月的念想,也不爱那些恨海情天、死去活来的戏文故事,从来只觉世上事不过尔尔,并没非谁不可。

他也以为,自己总会渐渐放下萧窈。

直至昨夜那场意外骤然袭来,所有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摧枯拉朽,再起不到任何效用。

他跪在这里,并非因为昨夜事到那般地步须得负责,崔循清楚地意识到,他就是想要萧窈嫁他而已。

他诚然可以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端庄贤淑的世家闺秀,依旧可以平稳过上几十年,至老至死。

崔循从前并没觉着如何不好。

可自遇到萧窈,却总觉索然无味,难以接受。

“这些年来,我从未求过什么,只此一桩,还望祖父成全。”崔循面色平静如常,缓慢却又笃定道,“我心意已决,绝无更改。”

老仆在旁听得战战兢兢,攥着袖中的药瓶,生恐老主人为此昏厥。

好在并没有。

所有激烈的情绪褪去,崔翁心中所余唯有苍凉无奈,从前那些年省的心思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叔父不日归来,届时再议。”

他一句话暂时中止了这场争执,也不说什么垂钓、喝茶,扶着老仆回卧房歇息。

直到祖父离去,崔循这才起身。

他并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歇息,有许多事情亟待料理,回去更衣后,如往常一般往官署去。

谢昭已在他的官廨等候许久。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

他从不认为谢昭是那等只知空谈的无用之人,秦淮宴经他之手筹备,那昨夜之事,他便不可能一无所知。

纵谢昭不来,崔循也是要去寻他的。

仆役为他们沏了茶,恭恭敬敬退下。

“昨夜是你带走了公主。”一室寂静中,谢昭率先开口,语气稍显生硬。

崔循微微颔首,反问:“你今日来此,想必是已经查明事情原委?”

纵是夏日,崔循也习惯于饮热茶。谢昭指腹抚过杯沿,触及蒸腾的热汽,微微皱眉。

“那婢女唤作青萍,家贫,阿母卧病在床,还有一好赌的兄长,因此被拿捏了软肋。”谢昭三言两句带过,“她受指使在酒中下药,再引公主去芙蓉苑,余下的便一无所知。”

至于下的什么药,青萍只说不知,但想到那时慌里慌张的王旸,谢昭已然明了。

他打量着崔循,“琢玉身为王九郎表兄,在你看来,他有这个胆子吗?”

听到“表兄”二字时,崔循亦皱了皱眉。

他知道王旸肖想过萧窈,也曾为此责罚、申饬过他,却并未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若不是萧窈警觉,半路觉出不对,会如何?

只稍一想,崔循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既如此,我会查明料理。”

“此事发生在谢家地界,亦是我经手的秦淮宴,岂有让琢玉独自善后的道理?何况你二人终归血脉相连……”谢昭不顾对面冷冷的目光,自顾自道:“王九郎那些荒唐事,琢玉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碍于亲眷脸面,自是多有不便。”

他话音里仿佛带着些微讥讽,却又好似考虑得极为周到。

杯中茶汤清澈,小叶舒展,氤氲出浅淡的香气。

崔循神色只僵了一瞬,随后缓缓道:“我欲娶公主。她的事情该我料理,纵有偏袒,亦只有回护她的道理。”

他彻底挑破了这层窗纸。

相较于崔翁的震惊与愤怒,谢昭显得十分平静,只极轻地笑了声:“若是未记错,数日前,我才在此处告知琢玉,欲请祖父为我提亲。”

无论从何等角度来说,崔循这事做得都很不地道,何况两人还算是好友。

崔循沉默片刻:“此事本不该以先来后到评判。何况……”

话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

他并不想拿自己与萧窈的私密事来堵谢昭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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