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只想复国(12)
穆归衡大胆回道:“此案疑与皇子有关。”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哪位皇子?”
穆归衡如实回答:“儿臣暂时不知。”
皇帝松了一口气:“你说的那位皇子,已经来朕面前陈过情了。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也属情有可原,不必苛责。”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盯住穆归衡的双眼:“所以,此案对外只能有‘失足落水’这一个说法。你也得好好管住嘴,不要自作聪明。”
穆归衡蹙眉:“即便这个说法堵得住悠悠众口,可刘俭的家人——”
“刘俭自己做下丑事!”皇帝重重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朕不替爱子诛其九族,已经很宽仁了!”
穆归衡知道此刻不能与他针锋相对,只得归于沉默。
皇帝长叹一声,缓缓开口:“你可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过?”
“儿臣不知。”
皇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乎深以刘俭为恨:“他觊觎王妃,还私下抄书相赠。王妃惊惧之下向其夫告发此事,这才有了京郊湖心一案。你说,此等狼心狗肺之狂徒,难道不该杀么!?”
抄书相赠?
穆归衡暗自思索。
难道……就是那册春宫话本?
这说法看似严丝合缝,可不知怎的,穆归衡总觉得哪里有所疏漏。
“觊觎王妃是重罪,既有证据,为何不移交——”
“够了!”皇帝再一次打断他,“此等丑事,难道还要大肆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吗?即便那厮从未得手,王妃也会被刁民指指点点。吾儿堂堂王爷,又该将脸面置于何地!?”
穆归衡眉头紧皱:“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怎能不经审议,以私刑处之?”
“人命?”
皇帝冷笑一声,阴恻恻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太子,你自己手上沾的人命,还少吗?”
穆归衡紧抿双唇,隐于袍袖之中的双拳微微颤抖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被说中了心虚之处,因而无言以对。
皇帝把手中卷宗劈头向他掷来。
“你自己好好看看!上面有多少‘结案’二字之朱批,都是为了洗干净你堂堂太子的那双手!”
愎皇帝朱笔销命案,善旺财挑食弃心肝
“一百个姬妾,整整一百条人命。你对外只称她们因病暴毙,引来了多少口诛笔伐!”
皇帝脸上并无怒容,只有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若不是朕一力相护,替你封住了那些闲言碎语,只怕你这太子之位早就该换人坐了!”
穆归衡屈膝长跪,没有出言解释,全然默认了皇帝责他“身负百条人命”的罪名。
紧接着,他说出的话却超出了皇帝的预料。
“父皇既然早知儿臣罪孽深重,为何不废了儿臣,另立储君?”
也许不做太子,他就能摆脱那个衅稔恶盈的系统,自此再也不必于苦痛深渊中久久挣扎。
皇帝回答得不假思索:“因为在朕眼里,你的这点任性,根本算不得什么错处。”
穆归衡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
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似乎把自己摆到了慈父的位置上。
当然,不过是他自以为的“慈父”而已。
“从前朝的托孤大臣,到本朝的开国皇帝,朕这一路步步为营,不论挨多少刻毒诅咒,背多少尖酸骂名也豪不在乎,你可知是为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穆归衡在心里冷笑一声。
无外乎为了地位,为了权力,为了生杀予夺再无制约,为了天下万民诎膝俯首。
皇帝本也没有留出时间给他回答,紧接着自述苦心道:“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孩子!?”
穆归衡说不出违心的奉承话,也不愿陪他演这出父慈子孝的大戏,只得保持沉默。
皇帝却一厢情愿地把这视为他自愧自悔的表现。
“只有为父坐上这把龙椅,你们才能随心所欲,活得自由自在。双手染血又如何?身负人命又如何?”
说到这里,皇帝甚至激动得站起身来。
“你们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皇权天威不可冒犯,还有何人不可杀?何人杀不得?”
穆归衡闭上双眼,今日第一次认同他的话:“是。”
何人不可杀?何人杀不得?
皇帝说出此语时倒是心潮澎湃,可他似乎从未意识到,这句话本就有着两种解读方式。
以他刚愎自用的舐犊之私,养出皇室这一众蠹国殃民的孽根祸胎。
他们这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终有一日落在史官笔下,的确当得起那一份评价——
何人不可杀之?何人杀之不得?
皇帝还沉浸在他的豪情余韵中,慢慢走到穆归衡面前。
“你们都是朕的爱子,朕一视同仁。”
他语重心长,伸手欲扶穆归衡起身。
“既然连你身上那百桩旧案,朕都能为你尽数扫清。眼下你亲兄弟不过荒唐一次,你又为何要紧追不放呢?”
穆归衡却没有顺势站起,反而顿首一拜:“儿臣知错。”
若不如此行事,他怎么藏得住脸上鄙夷不齿,几欲作呕的表情呢?
皇帝见他认错,便满意地点点头,继而长叹一声,换了话题。
“归衡,你老实跟父皇说。你杀那一百个姬妾,是不是为了取引炼药,治疗你的骨痛咳血之症?”
穆归衡心头一瘆,否认道:“并非如此。儿臣的病症暂无药石可医,慢慢养着也就是了。”
皇帝闻言大为失望,又是一息悲叹:“若真有此等奇药,莫说一百个女子,便是要以千万人之性命为引,父皇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