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夫人还没说话,四周有妇人问“不是说父母双亡吗?”
东阳侯夫人的视线狠狠看过去,见是一个不太熟的妇人,而她见东阳侯夫人脸色不善,往人后躲了躲小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再看其他人的脸色,很显然知道的这个不少,东阳侯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周景云没有瞒着外界自己娶了新妻子,但有关妻子的身世来历是私密之事,除了告知爹娘,也只告知了视同近亲的安定伯。
就知道定安伯府会到处嚼舌!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眼神在庄篱身上指指点点。
不娶丧妇长女是很多人家的规矩,没想到竟然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女。
“虽然父母双亡,师祖一家待我如亲生一般娇生惯养。”庄篱只继续回答薛老夫人的话,浅浅一笑。
站在薛老夫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儿用扇子半遮面,眼神闪了闪:“有人抚养,所以就算父母亡故,少夫人也不难过?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父母双亡,人间最悲惨的事,怎么会有人不难过?还能开心?
无数视线瞬时落在庄篱脸上,看到了她嘴角的浅笑。
果然!
哪有人父母亡故还开心?这女子真是不知礼数!
四周窃窃私语,视线再次指指点点。
薛老夫人一脸嫌弃,年长的人最讨厌这种晚生后辈,不孝!
东阳侯夫人气得想吐血,怎么回事?不是说什么话都要笑的!这庄氏太紧张了,表情都乱了?
此时很后悔没多叮嘱庄篱几句,京城这些富贵人家眼最毒,一个表情都能被挑出错。
她只能想办法挽回。
东阳侯夫人忙要开口:“她……”
但庄篱已经先一步开口。
“我父母病患缠身,备受折磨,很是痛苦。”她轻声说,“归根覆命,解脱了病痛,我的确为他们高兴。”
第十八章 有典
其实人在紧张的时候表情出错也是常有的。
这位新少夫人又年纪小,红着脸认错,或者掉眼泪,这事也就过去了。
大家也不过是笑一笑取个乐子,不会真揪着不放。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承认自己的确高兴。
诸人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位姐姐怜惜我失去父母。”庄篱接着说,看着那女子,“不过,不知姐姐是否读过老聃葬母这篇文?”
那女子神情微僵,她是识字,但书并没有读过太多,读书实在是无趣,但当着这么多人,期期艾艾不想答。
庄篱倒是没有非要她回答,又看其他人,接着说。
“母亲亡故后,老聃悲痛欲绝寝食俱废,忽又恍然大悟愁苦消解,饱餐一顿,倒头大睡,畅快无忧。”
“家将侍女皆感奇怪,问其缘故,老聃说母亲生聃,恩重如山,今母辞聃而去,聃之情难断。情难断,人之常情也。难断而不以智统,则乱矣,故悲而不欲生,今聃端坐而沉思,忽然智来,以智统情,故情可节制而事可调理也。”
先前如果说那女子被问的期期艾艾,现在则是满场人都懵了,有茫然,有不解,也有人坐直了身子,神情惊讶。
东阳侯夫人更是看着庄篱,忘记了说话。
一时间室内只有庄篱的声音娓娓道来。
“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也,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也。”
“人情未有之时与人情返无之后不亦无别乎?无别而沉溺于情、悲不欲生,不亦愚乎?”
“故骨肉之情难断矣,人皆如此,合于情也,难断而不制,则背自然之理也。背自然之理则愚矣。”
听她说到这里,有些双眼发直的薛老夫人再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她说什么意思?”
身边的女子这次听懂了,喃喃说:“她说,我们愚笨。”
这话让很多人神情怪异,是哦,适才她们鄙夷她提父母亡故不悲伤,现在她念了一堆说沉浸悲伤的人才是愚钝。
薛老夫人愕然恼怒:“你怎么敢这样说?”
东阳侯夫人一个激灵回过神,忙要张口。
庄篱又先一步开口,对薛老夫人说:“老夫人,这不是我说的,是老聃,我在讲典。”
“老聃是谁?”薛老夫人怒问。
那年轻女子忙说:“是老子,是圣祖。”拉着薛老夫人胳膊,急声,“老夫人快别问了。”
说到圣祖,薛老夫人再没读过书也知道。
高祖皇帝立朝后追忆先祖,尊周朝的李聃为圣祖,还在各地建立圣祖道观供奉。
虽然对于老聃之学没兴趣,但在她眼里立观供奉就是神仙。
竟然是老神仙所说?
薛老夫人张张口,喝斥的话再也不敢出口,得罪神仙和冒犯皇帝,就算是皇亲身份也担不起。
只觉得脑子糊糊涂涂,怎么还扯上圣祖了?不是在笑这小妻子不知礼数吗?
四周窃窃私语也都停了,视线也不敢再指指点点,避开庄篱,眼神乱乱。
薛老夫人只能皱起眉头压着脾气委婉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可别信口论这个,这是父母生死人伦大事。”
东阳侯夫人先前也被说懵了,此时回过神,忙要开口“她……”
“是,父母生死是人伦大事,如果不是别人提及,晚辈不会自揭伤痛。”庄篱再次先开口,对薛老夫人屈膝一礼,“我读书读愚痴了,只会讲典,多谢老夫人指教。”
所以是他们先不顾人伦大事,问她身世父母的。
那年轻女子抬手用扇子遮住整张脸扭过头去。
薛老夫人怕这女子再说出自己听不懂的话,一时也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