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167)
牧平也为程耳倒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遮挡住了程耳的面容。
“老师, 那账册是真的吗?”
程耳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我当初便不同意你与薛家那小丫头的婚事,如今这才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怀疑你了。
“太子既然需要那账册,老夫便当作顺水人情送给他了。”
牧平也心中微微一沉。
后来颠沛流离之际 , 他总是会梦到幼时的美好记忆。
他在梦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往来的人群、不断的礼品、父母的低语。
这一些仿佛都昭示着一些他不知晓的秘密。
牧平也道:“学生想知道,老师是如何得到这账本的?”
程耳看着窗外的狂风与枯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远处传来:“那真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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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陛下还在幼时被田太后选中的时候内心十分惶惶不安。
他不甘于做一个傀儡, 可又没有能力摆脱高高在上的傀儡师。
在他最困顿迷茫之际,他遇到了两个人, 在那时而言对他十分重要的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崔敬山。
在崔敬山最郁郁不得志的人生低谷遇到了迷茫无措的小陛下,他做了人生中的一次豪赌, 他的运气很好,他赌赢了。
第二个人是程梵。
程梵是小陛下的老师。
可他虽为帝师, 并未比陛下大几岁,二人亦师亦友。
程梵看得出小陛下聪慧无双, 将来必定是一代明君, 他亦是倾囊相授。
只是,他的课堂上除了小陛下时常还会出现另一抹娇俏的身影,是小皇后田云冉。
小陛下上课时不喜他人在旁, 田云冉永远只会坐在御书房门外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的云、屋檐下坠落的水还有翩然起舞的蝴蝶。
她的身旁始终放着一个食盒, 里面变着花样地都是各种各样的甜点。
小陛下每日的安排十分紧凑, 每次他从御书房出来只能短暂地和田云冉说两句话,吃一口她做的糕点便又匆匆离去。
但田云冉对此非常满足, 总是拎着食盒站在台阶上看着小陛下远去的身影。
只是她永远也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也有一个身影,寂寥畅远。
后来,那时的小陛下再如何强迫自己老成持重也不过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不甘于做那皇位上的傀儡,他开始筹谋、开始行动。
田云冉再也没能在御书房的台阶上等到属于她的少年。
可是远方的云没有变、屋檐下的雨没有变、只是那翩然起舞的蝴蝶消失不见,只有虚无缥缈的风。
她看到了一位少女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少年身边。
她眉目灵动、衣裙翩翩,张扬得如同御花园中怒放的刺玫,又像一只翩然舞动的蝴蝶轻盈明媚。
那时她正坐在庭内品茗,她看到蝴蝶又翩然落到了他的身边。茶杯不知为何从她的手中滑落。
摔碎了。
田云冉看着茶杯的碎片不知为何落下了泪来。
可能因为这是她最爱的茶杯。
摔碎一只,这一套就不全了。
忽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抬起眼。
是程梵。
程梵将一只素净的帕子递给了田云冉:“皇后娘娘,湖边风大,当心着凉。”
他行礼后便离开了。
只是当晚归家后,他同兄长说:“阿兄,我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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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那枯枝还是被寒风吹断了。
二人的注意力被这声响打断了。
牧平也道:“程梵,学生听过这个名字。据说,陛下对这位老师极为尊敬,只是不知他原来是您的胞弟。”
程耳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沉重地点了点头:“那时陛下与田家之间的关系一触即发。陛下那时也已长成,暗自培养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势力,我同阿梵说好了就此离开京都,不卷入这是非之中。
“阿梵在佛法上十分有慧根,那时我本欲带他去往江南寻净元大师学习佛法,可是他却说他不去了。”
“我只是想带他离开这里,”程耳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可是他却说,他爱的人被困在这里了,他想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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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梵确实十分聪慧,凡是他所读过之书,三遍皆能复诵。
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经史子集也没有找到一个答案。
他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爱意时,就忍不住想为她拭去泪水。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无忧无怖,也就无悲无喜。
爱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他不舍得放手这样的快乐离他远去。
只是如今朝堂十分紧张,程梵只想保护好田云冉,让她不要再落泪了。
他其实在帝后大婚那一日就隐隐预见到了今日的状况。
田家只想要一个傀儡皇帝,可是傀儡便不愿安生做傀儡,傀儡想要杀死傀儡师。
可田云冉偏偏爱上了陛下。
田云冉觉得,爱就是无缘无故、没有理由的。
那一日她的轿辇行过宫道,陛下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正在宫墙角遭受着宫人的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