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139)+番外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少女一身粉裙,如同把漫天桃花色穿在身上,疾跑到了他勒停的马前。
聂荣忽有些恍惚。
此时屏风后的人语中带笑走出来:“别来无恙,侯爷。”
聂荣脱口而出:“阿慈……”
顾衍誉从他这话里咂摸出一点人味儿,心情复杂地微微松一口气,她猜想今天就算聂荣会被激怒,她应该也不会死。
看清来人是她,聂荣好似被兜头浇一盆冷水,不知是失望,还是因方才自己的失态,他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顾、衍、誉。”
挺好,是个人见了她都咬牙切齿。
顾衍誉也不招他,在他怒气攒到爆发之前已经挂了满脸正经相,极快开口:“我为送信而来,侯爷不要声张。”
她大大方方将白绢递出,聂荣将信将疑一接。
如果说在严赟铎面前,她需要表现不在乎,从而在心理上占据高位。
在聂荣面前,她则需要展现和气。她带来这份东西,威胁的意思已经被明说了,但她要争取的是合作,而非对抗。
聂荣吃软不吃硬,她得让所有冲突都变得缓和。
见他桌上有茶,顾衍誉拿起一个倒扣着还没用过的杯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边喝边觑着聂荣神色。这种程度的冒犯他并没有很大反应,注意力只在那张白绢上。
待他看完,已是面色铁青,眼中几乎被怒火点燃:“先是严家,再是侯府,你们顾家煞费苦心不就是想让聂泓景当皇帝?可是他算什么东西!”
顾衍誉端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也露出一点茫然,慢吞吞地,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他算什么东西。”
聂荣皱着眉,鹰隼般的眼睛锁定她,半晌没说话。
这是一个带过兵、杀过人的将领。顾衍铭也有此经历,但他不在妹妹面前展示有威压的那一面,如今聂荣身上的煞气半分没收敛,顾衍誉在他注视下,背后悄无声息渗出冷汗。
但她依然借着方才的一句答话,恰到好处地传达了她的无辜和懵懂,只是点到为止的那么一点,更多的,由人自己去联想。
聂荣不知想了些什么,收回目光,阴沉着脸:“你来威胁我,想得到什么?”
顾衍誉便平铺直叙把事情一说。
同样一件事,跟严赟铎说时,重要的是救严柯;
跟聂荣说时,她有意在结尾把话题往云渡空虚的兵力上引,暗藏埋怨,直指那是因他和严家的判断失误,造成云渡如今危局。
聂荣果然上钩。
听完整件事,他选择了先反应自己最在意的部分,眉头紧锁,声音也沉:“削减云渡军费是因国库虚空,养这样多的人只为以防万一,结果是平白加重百姓税赋。并非本侯与严家私心所致。这么多年云渡平安无事,你又能说这决定是错的么?”
顾衍誉心想,顾禹柏说的真对,这是大多数人都会跳进去的陷阱,哪怕心理上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敌人,也会忍不住在意对方的看法,对误会生出解释欲。
而一旦他开始解释,心理位置就发生变化。他有一个部分在等待顾衍誉认可,敌意就被削弱。
她并非不明白聂荣所说,削减镇守云渡的大军,是对是错,但看结果。若云渡十三镇一直不生事,暗中裁军便是一步妙棋。可如今是云渡真有情况,这个建议便成了昏招。
有些决策,一两年、两三年看来都是明智之举,再往长远却可能是一步臭棋。说“时势造英雄”,或许并非因为英雄更善于抓住时势,而是时势一变动,谁是英雄就不好说了。
顾衍誉观察他的神情,给出了认可:“是,可恨云渡十三镇这么多年一直养不熟。”
聂荣说起此事也有恨,短暂“达成共识”,他说:“但云渡有重要关隘,收回来有收回来的道理。”
顾衍誉紧接着“嗯”了一声。
如此气氛,便不像要你死我活了。聂荣在短暂沉默后,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也没察觉为何走到这一步。
顾衍誉表现得明理,无论这份“明理”是不是她装出来的,都使他失去顺理成章暴怒的机会。
顾衍誉不敢放松,趁势拉回正题:“事情侯爷都清楚了。只要皇帝在朝堂上说起此事,就烦请侯爷将提议抛出。既可解云渡之围,也给严柯一个立功机会。”
聂荣抬眼:“东西我怎么相信你不会给出去?若你手中另有抄本呢?”
“说我自己也没看,侯爷未必信我。出了诏狱我便马不停蹄来此,侯爷大可去查一查,我有没有机会再抄录一份。”
聂荣冷哼一声:“严赟铎那个老匹夫,写了这样的东西给你用来威胁本侯,以为就捏住我的痛脚了么?”
是了,经此一役,即便聂荣会帮忙,跟严家也已生嫌隙,他们的联盟再不会如从前紧密。
这倒是对顾衍誉有利,若顾禹柏计较起来,她便很好交待。
不过此刻她还是要劝聂荣伸手,芥蒂可以有,不能真的因此不救。
顾衍誉:“侯爷,您看到这封血书,心中慌乱么?”
聂荣皱眉。
顾衍誉:“您想的是,若绢上所书之事被人知晓,或许因此会得到皇帝的处罚,声誉也有损。但您知道严家如今处境么?人在平安时想要富贵名利,想为小的污点遮掩;身陷囹圄时,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好的。为挣一线生机就会竭尽全力,拼死挣扎。
严家下狱至今什么也不交待,是还有念想,仍寄希望于您会伸手帮一把。若把人逼到穷途末路,就不是写在一张白绢上,由我偷偷捎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