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160)+番外
这就是王家了。
如今已不像其他宗族那样只在一地聚居,但那个更大的王家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们依然紧密联系在一起。只是更隐蔽,不作为一个惹眼的庞然大物,反而如春雨无声,无处不在。
王国舅和王皇后相继离世后,如今王家最显赫的一支当家人是王孚,在朝廷位居三品,河道经营的事也是他在管。
查到是他们,聂弘盛轻易不肯动也在意料之中。
戴珺的靴子踏过巍巍皇城,行走带风。
他并不因此气馁。
走出皇城时,他仰头看高远的天空。当然会很难了,但还是要去做。
“今日天气好,你也是该晒晒太阳。”
说话的是顾衍誉。
她正在令狐玉门前的小院中。
令狐玉眼睛没有睁开,被放在一张躺椅上。
今日他的头发刚被洗过擦干,还散着。
顾衍誉起了玩心,一边用彩绳给他编辫子,一边跟这昏睡不起的人念叨:“要我说,聂氏先祖当初不如直接杀进陵阳,没有断了这世族的根,非明智之举。史书里甚至有记,前几朝在顶峰时,出自王家的官员十有七八。但他们又很有办法,为君者明面挑不出错。开国的皇帝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更不要说后来守成的君主。”
顾衍誉看了看,觉得只编两条大辫子使乐趣不足,又给拆开,开始编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辫子。
“先皇后不在了,皇帝的枕边人仍有王家女,亦有文人集团在后。别的不说,王文扬一开口,他的门生靠唾沫星子能把皇帝淹死。王家背后敛财,是祸根没错,可他们也有办法摆得平,捂得住。若非韩博用命换了个惊天的动静,这一页早揭过去了。换了你是皇帝,你会处置王家么?”
沉睡的人没有答话。
顾衍誉的自言自语结束了,辫子却只编出来三条。
于是急急召了沈迁过来,这位少女雀跃地问公子有何吩咐,顾衍誉指指剩下的彩绳:“帮令狐管事把头发编完。”
沈迁半点不质疑这举动的意义,老老实实执行。
她独自给令狐玉编发的时候,杜衡来了,准备把人放回屋里去。
沈迁立场坚定,公子吩咐的事不能含糊,得先把辫子编完再说。
杜大夫默默无言,半晌,拖了张小凳过来,跟她一起编。
顾衍誉那几天没观察出戴珺打算做什么,就在她以为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
王孚被自己的手下告发了。
项文彬。
此人顾衍誉还有印象,当初一群人在聚贤阁对她煽风点火,他穿了一件褐色衣裳就在其中。有几分文气,很会说话。
后来她知道这位跟严家攀得上一点遥远的亲戚关系。
世族之间交换个亲戚提拔也是常事,严、王两家亦曾有勾兑。
严槿当初为了避嫌,没把他放在自己手下,让人在王孚那里谋了个好差。
其人颇有几分能力,也有傲气,到陵阳之后很快取得王孚信任,加以重用。
可惜,严家失势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与严家的关系,使得他虽有能力,位置却逐渐尴尬。
王孚依然用他,大事小情压到他身上,却不如从前给他脸面,也完全不想着提拔他,只打算要他做个纯干活儿的,还抢了他的功劳去。
项文彬如何受得了这个?
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和王孚的信任干了件大事——
对王家如何把河道经营权明码标价转售,证据收集清楚。
更重要的是滥用河道营收之后,搞出事来的不只舒台,地方出了问题,不报给朝廷,却会如实报给王孚,证据全都撞在项文彬手中。
他的折子一出,朝堂哗然。
戴文嵩一如既往地不怕惹人讨厌,上书要求收回王家河道营收特权,提出罚没的银两数额惊人,对涉事人等更是要求严厉处置。
沈迁同顾衍誉汇报完,好奇:“可是戴大学士为什么要这样提?罚得太重,就未必能被支持了。”
顾衍誉靠在摇椅上,晃悠着说:“就是得这样。等支持王家的人出来说话时,才有让步的余地。”
沈迁恍然大悟:“所以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么多?”
“也不完全是。想,但实现不了。不过提呢,一定要这么提,也在让人看清,对应的处罚之巨,说明王家造成的影响不是小事,本不该往小了看。”
沈迁点头,接着说起朝堂之上的反应。
顾衍誉原本想法不乐观,把朝堂上的官员过个筛,直接姓王的都不在少数,更不要说由姻亲关系、师徒关系联结起来的网络。
沈迁却告诉她,各部衙门里,都有赞同严办王家的。
只不过位高权重者少,都是年轻的、从小地方来到陵阳做官的人,态度虽不激烈,却明朗,此事不容放过。
一时间,支持严办的与维护王家的,算下来竟有四六之数。
“哦?”顾衍誉只恨自己不在朝堂,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为王家叫屈的人说的是,从来只有做事的人会犯错,不干活儿的才不落埋怨。
历数王家多年来的功绩,说是底下人做事的疏漏,不至于扣一顶“鱼肉百姓”的帽子给王家。
没有哪一条律例说特许经营权不能转卖,就算这样做了,也不过是为了把事情做漂亮,为皇帝分忧。
顾衍誉听到这里,心说废话,转卖特许经营权这种罪是寻常人能犯得了的吗?律例里当然没有。杀人敛财的时候不讲律例,现在说没有律法约束了。
“然后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