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172)
张峨眉嗤地一声笑起来,“肯带上咱们,大家和乐,若是不肯……”
言下之意不用宣之于口,圣人一日活着,便有张易之狐假虎威的余地。
她志在必得,“我倒要瞧瞧,李家究竟养出何等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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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延秀冲出太初宫,便往主客司寻郭元振商量。
偏门上说九州池急召,已是走了。
他气哼哼在檐下坐着,看日头从东边偏到西边,直饿的前胸贴后背,整个衙署,连整理笔墨的小间儿都关门上锁,还不见郭元振的人影子,只得溜达出来。
垂头丧气登上星津桥,正是黄昏日落时分。
城里又不同山上,人人扶老携幼,归家去矣,堆堆簇簇如倦鸟归林,他站在半高处眯眼看,夕阳余晖若金,涂抹在那些或疲倦或轻快的面孔上。
石淙的日落特别美。
他张弓原是想射金乌,却看见瑟瑟满脸缱绻的情态。
——不,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识别出那种舒展的肢体语言,柔软,不设防,邀人进入。
所以他狠狠射箭打断。
“听说高阳郡王……”
许子春才下了值,从春官衙署出来,抬头就见武延秀矗立桥头。
一张俊脸难得未加遮掩,卷睫长掩玲珑眼,美得堪比画像观音,两手却紧紧攥住围栏上木头雕的小狮子头,用力太大,指节都泛白,呼吸也沉重,混杂着压抑的愤恨。
“郡公……”
他愣了愣,微微向前倾。
武延秀腾地一下转身,双目冒火似的凶煞,对熟人也不客气。
“不会罢?难道许郎官算不出?”
许子春两颊轰地一热,就被他欺到近前,笑意更甚。
“你果然算不出!”
武延秀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不然怎会才上贼船就遇风浪?这下子全副身家都栽进沟里喽!”
许子春窘迫地冒出汗来。
他是个术士、相士,亦是博士,却不是活神仙,自然不能预先知道苏安恒连着武崇训,这一出又一出,可他人面广,已然听说了两姓盟誓,也是恨得牙痒,更担心投在武延秀买卖里的本钱。
“郡公见笑……”许子春讨饶。
“呸!”
武延秀打断他,怒火扭曲了艳丽的容颜,狰狞毕现。
“你快算算他几时来夺我的买卖?!抢我的马场?!”
许子春打了个寒颤,这人生的这么漂亮,脾气怎么这么坏?
“郡马此举,多半是向郡主表功,倒未必是针对……”
“你说什么?”
武延秀挑着眉目狠狠回瞪。
他忙改了口,“下官是说,郡马此举,未必是针对六爷,您啊!”
“不是针对我?”
武延秀嘿嘿冷笑,瞪着他,眸光几次闪动,噗嗤一声笑出来。
“许郎官,你若以为我那好三哥是什么光风霁月人物,为国为民,甘愿身犯众怒,可就真是瞎了眼!”
他居高临下,把许子春的脖颈一拐,捞进自己胸膛。
“我来告诉你,他为何如此!”
第93章
张峨眉醒得迟, 迷迷蒙蒙听见沙沙雨声。
八月的雨,时有时无。
她翻了几遍身,拥着被子推开窗, 雨丝夹落叶花瓣,院子里满地狼藉,金缕夜里进来拨过火, 烟雾萦绕,光线因而更加昏暗。
她眯着眼愣了半晌,才确定案头确实搁着一只鲸睛。
传说东海有种硕大的鱼, 叫做鲸鲵,其大如山,长五六里, 能活三百年。
虽是神物, 但世上一物降一物,居住在幽州东北的黑水靺鞨族神勇非常,竟能聚众捕获鲸鲵,曾向隋朝,又向唐朝的皇帝进贡鲸鲵的眼珠。
张峨眉在文人笔记里见过鲸睛的描述, 实物还是第一次,但她很确定。
那颗珠子比鸽子蛋小,通体月白莹润, 闪着细细粼光。
倘若坐在月下海边,掬它在手心,浮于波浪之上,那种光泽就没什么稀奇, 但在岸上,在房间里, 在阴雨天气,无需利用球面汇聚阳气就能发出微光,便很令人赞叹神妙了。
上用的东西,怎么就进了她的闺房?
细想倒也不难,内库就捏在她六叔张昌宗手上,番邦进贡的香料、羽毛、织品,宝石,她都有不少。
但鲸睛……
张峨眉略一沉吟,扬声叫玉壶,“我不在时,谁来过?”
团脸长腰的丫头疾步转过暖阁进来,顺手摘了穿衣镜前的罩子。
镜子里美人抱着膝盖,被子滑下去,肩头圆溜溜地露着。
“娘子当心受寒。”
玉壶抚去她肩上雨水,接过宫人递的热手巾把子捂了捂,伸手就要关窗。
张峨眉忙道,“别——”
玉壶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
石淙回来就变了性子,往常多稳重的人,凭是在女皇、梁王妃跟前,还是府监、郡王跟前,八面玲珑一丝儿不乱。
如今就怪了,府监几次三番打发人接她进宫,有回还是圣意,竟都推了。
玉壶托着珠子在掌心给她细看,却见她鼻尖眼尾红通通的。
“这两个月娘子不在,平恩郡王常来,看看花啊树啊,帮手浇水,与奴婢们混个脸熟。娘子回京这几日,奴婢便算着他何时来,昨儿果然来了,巴巴儿送这个东西,说是宝贝,又与咱们院子‘听涛’的名号匹配,偏娘子从笠园回来,弹琴到夜里,奴婢就……”
“平恩是哪个?”
絮絮叨叨,张峨眉有些不耐烦,打断问。
“就是太子家大郎,那个,傻大个儿的。”
张峨眉眉头拧起来,看向鲸睛的眼神也有些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