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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253)

作者: 青衣呀 阅读记录

“臣今日并非要替张说讨官做。”

李显的眉头聚拢起来,冷着脸,漠然看了他一眼。

武崇训道,“敢问殿下,认得张说的岳丈,元怀景么?”

李显陡然被扎了一阵,顿时炸了。

“好个张说?!”

他愤而拍案,一张油润的方面难得生动。

“那日我问他娘子,他只道是旧交介绍,寻常人家。”

“他这话倒也不错——”

武崇训平铺直叙道。

“当年相王为帝时,元怀景做过通事舍人,后来退位,元怀景黯然出京,至今不过一县令,果然寻常人家。”

李显重重嗨了声,对这女婿刮目相看。

向来见他流云散淡,不问政事,背后这些人脉往来,倒是捋得明明白白。

看来他也清楚,朝廷法度严明,然东宫也好,王府也罢,关起门来,各有各的小算盘,只不过听他话里话外,竟是抱怨自己用人不明。

他并不生气,反而满怀兴致地品度着武崇训的神色。

“你们年轻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李显便去看韦氏。

“娘子声口灵便,说给女婿听罢。”

相比往常疏离模样,他更喜欢女婿现下冠冕堂皇的姿态,什么官寺,什么张说,都是小事,女婿爱如何料理便如何料理,正如李仙蕙要提携颜家,要引女皇退位,他也随她闹去。

反正女皇心知肚明,主意不是他出的,事情他没本事做,固守东宫,无非是为儿女们张罗一方舞台。

李显再退一射之地,就令韦氏为难了。

李显与李旦的兄弟之争源远流长,三言两语哪讲的清?

元怀景二十出头崭露头角,诸王开府,他本在李显麾下,那时李显待他也不薄,可恨他一双眼睛吊的天高,以母丧为由辞官,直到李显出京,李旦登基,才傲然返京,投在李旦麾下,这便狠狠得罪了李显。

李显等半晌不见回音,转头奇问。

“娘子忘了么?”

便被韦氏一个白眼瞪住。

瑟瑟忙打岔,“什么鸡零狗碎的官儿,理他呢。”

武崇训略作斟酌,便直道。

“相王趁立储东风再度封王,立时召集旧部,分明要大展拳脚,反观太子殿下手中,却还空空如也。”

李显家三口齐齐一抖。

武崇训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俯身趴在地下。

“臣欲以拆宫毁庙之议做引,代殿下为民请命,博得美誉。”

直视李显,郑重而坦率,完全知道这打的是小人主意,不堪,却有效,

“官寺僧尼人事,颁发度牒,登记名册,归春官祀部掌管。郊祭社稷,香料纸钱,金银法器,由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调配,原是四方权责清晰,如今却统归控鹤府管辖……”

瑟瑟期待的眼神闪了两闪,长出一口气。

“如果表哥举太子之名铲除官寺弊病,不单能把手插进四个衙门,还能干预地方,为阿耶埋一步好棋。”

武崇训把手一比,脸上高深莫测的样子。

“郡主所言甚是。”

韦氏提着的劲儿松弛下来。

这女婿是可造之材,李家命好,竟有三条活龙。

恰宫人回来,红漆提篮装了体己,她便拿起来交代,左不过金石字画,古董玩器,说是给瑟瑟,其实都是投武崇训的喜好,直说到药材。

“不是非叫你吃,这变天的季节,早起腰身发软,就熬一碗,温热补血。”

武崇训诧然,瑟瑟一看不对,站起来撒娇。

“阿娘!这些枝枝节节的小事,男人不懂,一句半句,全想歪了!”

李显轰然大笑,指武崇训挪到西间梢头的熏笼边上,黄门没跟上,分明是有话要说,武崇训在下首落座,换出请示的口气。

“殿下,方才臣一时忘情,不该在家里议国事,改日左春坊……”

李显慢悠悠截断。

“你并非东宫属官,即便左春坊议政,你也不能参与。”

武崇训听出他话里锋芒,方才那一番投石问路,还真问出来了。

“古往今来的昏君,任人唯亲,尤重外戚,明君则广开选官之路,圣人登基不足十年,已将李唐旧臣扫荡干净,提携起大江南北许多无名子弟。”

李显抖了抖衣袍的下摆,并不看他,武崇训心底却有惊涛骇浪。

满以为太子任人摆布,所以前有受张易之安排,去修义坊当街大哭,又去狄仁杰军中安抚哗变,后有司马银朱借印施恩,但听这番话便知道,他未必没有主张,甚至可能很固执,从前不说,不过是时机未到。

“但我与女婿交个实底,我有四儿三女,儿女并重,往后这七支,便是我的根底,或娘子寻回韦家子侄,亦可执权柄,总之我之朝堂,唯有李武韦三姓。”

这话真不寻常。

武崇训来不及谢恩,先担忧起来。

“这,恐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李显愣了下,没想到这孩子天性仁厚,偌大一个鱼饵垂在面前,不说一口吞了,倒担忧旁人,遂偏了偏身子,看着他凉凉而笑。

“那以你所见,要如何不让天下人寒心呢?”

武崇训言辞诚恳,毫无避讳。

“倘若殿下是从高宗手中继位,如此并无不妥,可小姓官员已成势力,更不乏魏侍郎,张侍郎、唐将军等高官,相较三姓,他们更乐见寒门崛起。”

但李显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感受,沉下脸道。

“本就是圣人违背惯例,我不过拨乱反正,我来问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做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