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364)
崔玄暐立时回答,“那是自然!”
张柬之便转身,把笏板夹在肘弯,雄赳赳向张易之提问。
“……圣人到底?”
张易之还是紧紧闭着嘴巴,他实在有些恼了,隔着门扇指向西方诸天,诅咒发誓般嚷起来。
“府监若有为难之处,不妨提出来大家通议,不必遮遮掩掩!下官等蒙圣人恩典,得享高官厚禄,却不能近身侍疾,羞也羞死了!”
十来个六部堂官得了他牵头,打横了笏板,都抵在额头上,一个个横眉竖目似要拼命,最前头的崔玄暐中气十足,扯开嗓子逼问。
“圣躬如何,还请府监给个明白话儿!”
张柬之又指李显,“若是嫌下官老迈无用,东宫还有太子!”
——这帮老东西!
张易之腹诽,以为喊两声就能冲进大明宫么?
逼宫这般容易,李唐立国百年,玄武门之变就不止一回啦!
他朝殿门上开了眼,瞧见大将军李多祚的身影,依旧是背对大殿,根本不来搅和这摊浑水,便放心地笑了声,只要没扯动了他,张柬之说什么,也和苏安恒一样,是放屁!
“怎么,府监不愿意回神都?”
眼看两边争执起来,李显施施然出来打圆场,对张易之不但毫无敌意,甚至有种毫无保留的诚恳。
“孤还以为,府监从神都发迹,待在长安便浑身不自在。”
“下官如何,不足挂齿。”
张易之两只手握紧了笏板,脸上别有深意。
“佛指舍利却非同小可,圣人自是要回神都,亲自主持典仪大局,不过这几日偶然不适,方耽搁了。”
张柬之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于逮住这句,当即大喜,他唯恐殿宇阔大,站后排的五品官听不见,昂然高声道。
“圣人不过偶然不适!并无大碍!”
接连嚷了几遍,方静下来。
张易之白他一眼,嫌张柬之花头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偏要跳最高,横起胳膊挤开他,斜斜睨着李显,把话锋稍转。
“可是两京相距五六百里,去了又回来,难免辛苦,圣人寿数上去了,想到便有些畏难,其实……”
张易之轻笑,缓着声气儿慢慢敲打李显。
“其实圣人经营神都多年,九州池之建设,全出于她老人家授意,比之大明宫处处妥帖,若非还政之诺,确是不愿搬来西京长住。”
他以为他使出个杀手锏,李显宁愿顶着不孝的嫌疑,也绝不敢答应,却不想李显听了恍然大悟,咣当转身,几步踏进张柬之、崔玄暐等人的包围圈,毫不犹豫地向众人道。
“既然如此,孤便替诸位卿家下个决心!”
回头看住张易之,“大家全搬回去,不就得了?”
第190章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张易之不耐烦具服罗里吧嗦, 一俟转过汉白玉回廊,脚步不停,岔着两条胳膊到后腰, 摘下腰带便往阎朝隐怀里扔。
振臂喊了两句,回身诧异地问他,“你跟着我作甚么?去请眉娘来!”
阎朝隐忙不迭道, “张娘子就在紫宸门内。”
张昌仪是个矮胖子,紧赶慢赶,小跑着才能跟上张易之的步伐, 闻言抹了把汗,陪笑道,“五哥先走, 我歇歇!”
张易之挥手令他自便。
宣政殿是常朝正殿, 夯土出阙,飞檐斗拱,单台基便有二十来丈深长,出来下楼梯,又得跑个二十来级台阶, 他走惯了,提着袍子大踏步迈下,长风在建筑间激荡, 吹得檐下铜兽发出呼啸。
“眉娘!”
监门卫尽在他掌握之中,长枪一柄柄前后开合,令他像在白光阵中穿插。
他气喘吁吁,扶住宫墙向她报喜。
“这回真成了!”
进了紫宸门再没一个他不放心的人, 说话毫无顾忌。
“太子生怕圣人有个好歹儿,临死寻他的晦气, 竟当殿提出,就着佛指入明堂的庆典,把整个朝廷再搬回去!”
——哈哈哈哈!
他痛快地捶墙大笑,“这窝囊废!这狗东西!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墙皮上浮尘被他捶得扑扑簌簌,上下飞舞,刚巧迷了张峨眉的眼,李重福脸上挂不住,借口替她吹,背对张易之抹了抹手。
狂笑声停下来,张易之好声好气道,“太子至孝。”
李重福扶着张峨眉的肩膀轻轻吹气,但那眼睫不胜惊扰,颤巍巍闭上了。
“诶,你别怕,别闭……来,你瞧着我。”
耐心的哄劝,他半蹲着身子,叫张峨眉专心看他金冠上的玉蝉。
张易之这回真笑了,这侄女婿挑的好,会疼人。
他很耐烦,候着张昌宗从内宫出来,大眼瞪小眼,等张峨眉又揉又抹忙了好一会儿,方顶着红通通的眼角蹲身来行礼。
李重福跟着转身,毕恭毕敬地拱手,“五叔——”
全然不提方才那话。
张易之有些意外,呃了声,李重福反而安慰他。
“我阿耶……向来是这个样子,别说圣人,太子妃也能唬得他要死要活。”
再看不上也就几个月的事儿了,况且张易之对李显,并没有什么不满。
“搬回神都,便是往我枪口上撞。”
他指了指延英殿,意气风发。
内廷如今是他的地盘,高宗召心腹彻夜密谈的地方,他想进就进,落座时刻意空出正中的王座,却一直拿眼乜着那把椅子,两个鹅颈扶手黑漆髹金,右边内侧磨损了些,想是高宗喜欢往右边倚着。
“回去,自是比长安方便,前日梁王还抱怨,说在神都举事容易,来长安就难,叫我无论如何哄圣人回去,我有什么法子?圣人又没老糊涂……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困了渴着枕头!方才我在殿上瞧他,笑得眼眉都合不拢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