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看到,就觉得把这样的蝴蝶和维纳斯石膏像组合的人,一定心怀悲悯。
“这是橦橦做的,好多年了。”
老人枯瘦的手摸了摸玻璃罩,喃喃自语,“真的好多年了。”
陶教授说,这是林昱橦小学时做的。
那年大雨,几只刚羽化的迁粉蝶还没来得及展开翅膀就被雨水拍落,等他们发现时,这几只迁粉蝶正在水坑里挣扎。
“黄色显眼,我们以为是落花,走进才发现......”
林昱橦坚持把它们带回小白楼,每天用蜂蜜水喂养。
这几只坚强的残蝶活了十几天。
那时候林昱橦比现在话还要少,在他们去购买教具时沉默地跟着上车。
他在美术工具店里买了石膏像,做成了这个。
简昕没想到是林昱橦,愣了愣。
原来他们做过相似的事情吗?
陶教授看着标本开始忆往昔——
“我和老鲁认识的时间最长,林昱橦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比你陶哥还要多呢。”
“我脾气不好,老鲁是慢性子的老好人,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林昱橦的爷爷,老鲁像他的奶奶。”
“橦橦看起来不好相处,朋友也没几个,但他其实真的很懂事。”
简昕无意窥探林昱橦的隐私,但也无法拒绝老人拉着她的手细细诉说。
陶教授说:“林昱橦呢,他偏好的研究方向其实是和老鲁一样,是昆虫学史,之所以会跟着我研究仿生学方向,是因为老鲁那时候身体不好,就像我现在这样,他啊,怕老鲁累着。”
老人陷入回忆,久久没有再说话。
陶教授想到刚失去双亲的林昱橦,不爱说话也不爱吃饭,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面。
他们几个老家伙说,粒粒皆辛苦,这些白米饭都是农民伯伯的汗水,不吃会浪费......
林昱橦才拿起筷子,闷头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傻孩子啊。
万念俱灰也还会心疼农民伯伯的汗水。
陶教授又想到林昱橦上初中时,他踩着梯子去拿柜子顶端的资料,不慎摔了跤,林昱橦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学校医务室跑。
他那时候也有一百五十多斤呢,在林昱橦背上发脾气:“快放我下来,屁事没有就不要去医务室里丢人了。”
林昱橦脾气更大:“别动,必须去!”
后来听老鲁说,他们两个吵架的事情都传到隔壁历史学院去了。
林昱橦也有执拗的时候,非要上离他们学校最近的县城小高中。
一声不响地考到他们学院里。
他们那时候都知道,林昱橦对理工科很多专业也感兴趣,还问过他,怎么不报自己喜欢的专业。
林昱橦长大了,个子比他们所有人都高。
闷葫芦似的小屁孩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家长”“监护人”。
林昱橦那时候说,国外生物学领域的某位老院长就是身边没有年轻人照顾,没及时就医,耽搁了病情。
“你们几个退休返聘的老头
子老太太更要注意。”
简昕一直陪着陶教授。
陶教授眼眶忽然红了:“橦橦这个孩子,身世太苦。身边又只有我们这群随时会撒手人寰的老家伙,我要是也走了......”
简昕蹲在轮椅旁边:“您不许乱说,您看起来很精神呢。”
老人温柔地拍一拍简昕的头:“小简啊,不用安慰我,我当然也希望活久点,但是......快了,快了......”
简昕知道陶教授说的快了是什么意思。上次在小白楼初识陶教授,是她六月拍毕业照的那天,现在快要到八月了。
当初陶教授伸出的三根手指,现在究竟还剩下多久呢?
鲁教授生前给林昱橦发过微信,这件事陶教授也知道。
陶教授说:“我不喜欢用电子设备,小简,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准备笔墨?”
简昕把标本放在方便陶教授看清的桌边,在上次找到毛笔和宣纸的柜子里,找到了笔墨。
她把一切准备好,推陶教授的轮椅过去:“陶教授您写吧。”
老人极力克制着自己握笔的颤抖,狼毫落在宣纸上,墨水渗透。
慢慢写下遗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的孩子林昱橦,陶爷爷愿你谦逊、努力,不负此生,更愿你笑口常开......”
简昕喝了米酒更无法控制情绪,帮陶教授沾墨时掉了一滴泪在宣纸上。
她慌张地说:“对不起,我把纸弄脏了。”
陶教授帮简昕擦眼泪:“你也是,要笑口常开。”
陶教授知晓鲁教授的所有习惯,知道书房里哪个抽屉用于收藏关于林昱橦的物品,也知道有一组带抽屉的文件柜,是鲁教授都不喜欢用而闲置的。
老人吩咐简昕,让她把这张纸放在第二层空抽屉里。
陶教授说:“到时候你再告诉他。”
简昕红着眼睛点头:“好。”
他们这边藏好了那张纸,转头看见林昱橦靠在门边。
简昕好紧张,陶教授却自然地说:“这是又来催我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