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169)
“那怎么能!”冯象山连连摆手,“不是不帮,这不是还没到时候么,等到翠柳姑娘知道了实情,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
“什么叫没到时候?”名安反唇相讥,瞥了段不循一眼,“哼!非得等到某些人得逞了、占了便宜了才叫到时候么?”
段不循重重撂下茶盏,抬眸看向他。
冯象山一看事情不妙,急忙起身将名安往外推,“好孩子,你快出去顽会儿,我和你爹还有正事说。”
他不推还好,这一推倒教名安壮了胆子,几步路走得别别扭扭,嘴里嘟嘟囔囔,“某些人自己过不好就罢了,偏偏是个红眼病,也看不得旁人好!……老光棍心思扭曲,越搅和越来劲了……”
段不循豁地起身走过来,“你再说一句?”
这下不用冯象山推,名安自己脚底抹油,瞬间溜得无影无踪。
“这臭小子,愈发浑了!”冯象山笑骂一句,拉着段不循回去坐下,目光掠过他嘴角的大火泡,又看到他的眼珠子,不禁奇道:“咦,你这眼珠果真有些发红,要不去隔壁找程先生看一看?”
段不循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没事,上火罢了。”
冯象山了然一笑,“到底是年轻,火力就是旺啊,哈哈!”
段不循也“呵呵”两声,随即敛色道:“柳文彦找到了吗?”
“倒是还没找到,不过已经有了线索,大致知道人在哪了。”冯象山瞥了段不循一眼,语气颇为迟疑。
段不循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直说。
冯象山只得实话实说道:“自那日逃跑后,他先是寄身在郊野破庙里做了无名白,后来不知借了谁的力,进了南海子备选。我托里面的人打听了,说是人现下已经到了煤山,至于被选派到哪一司、做什么差事,目前还不知道。”
无名白,就是自净其身、尚未记名的阉人。
冯象山回想当日场景,马神庙前地砖上那一小滩黑红的血,情不自禁夹紧了双腿,嘶了一声。
段不循面无表情,伸手拈了一枚海棠果吃,又递给冯象山一枚。
冯象山道:“这玩意太硬,我不爱吃。”
段不循的指头动了动,将海棠屁股掉了个,又往前递了递,“吃吧,这个没把,不硬。”
冯象山接过,刚咬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噗嗤一下乐出声,捂着肚子又嘿嘿嘿地笑了半晌。
段不循生了燎泡的嘴角愉悦地向上勾起,“昨晚没惊动对方吧?”
冯象山这才止住笑,“没有,只是两个普通的家丁,我悄悄地在后面跟着,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还不如屋里的几个姑娘机灵。”
“她们吓着了?”
“没有,我一看屋里亮了灯,就没再继续,后来灯很快就熄了,想来应该是起夜听到了。昨夜风雪大,到早上脚印也被吹平了,她们肯定看不出来。”
段不循点点头,“那就好。”
“柳祥那边已经盯上了玉颜堂,今夜再去,恐怕还会遇到那几个尾巴。”
“无妨,”段不循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正好连他们一块料理了。”
“……这样一来,可就算是和对方挑明了,怕是会给冉姑娘惹上麻烦。”
“早就惹上了。”段不循沉声道,眸光阴郁,“麻烦非要找上门,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将刀刃亮出来,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往上撞。”
第84章 量小非君子,患难见真情
冯象山去后不久,静临带着一身清雅的茉莉花香施施然飘进了云天间。段不循似乎雅兴不浅,正临案挥毫,认真地画着什么。
静临一进屋便老着脸皮先声夺人,“段大官人好!”举起手上提的四样礼晃了晃,笑吟吟道:“到年底了,官人贵人事忙,小妹怕到时排不上号,特地提早些来给官人拜年,不打扰吧?”
段不循心思尽注在笔尖,落纸勾出一株苍松的轮廓,心中微哂,提前了快一个月,的确是个早年。
静临早就料到他会冷着自己,自去将礼品置于几上,又将皮袄脱了垂挂在手臂上,硬着头皮踅到他身旁,像模像样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大作,趁他掭笔的功夫,盛赞道:“早知官人擅画工笔仕女,不料山水竟也画得这么好。瞧这山长水阔的意境、这古松老石的妙思,果然是一样通样样通,百伶百俐,什么都行的。”
她说话时带出一股子兰麝之气,幽幽地往段不循的鼻孔里钻。
段不循的鼻子忽然忆起喝过的花露怪味儿,当即老实不客气地对着她打了个大喷嚏。
静临被他喷得向旁边闪开好几步,“……天气寒冷,注意些身体,莫要着了凉。”
段不循抽了抽鼻子,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什么味儿这么呛。”
静临再厚的脸皮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赧然,遂讪讪退到一旁,在椅上坐下了。
半晌,静临开口找话,“官人站了这么许久,要不要坐下歇歇?”
无人理会。
又过半晌,静临指着书案上的貔貅镇纸道:“这小东西做得真是玲珑。”
依旧无人理会。
静临知道段不循这是想晾着她,沉默专打笑脸人,不教他打够了,他决计不会搭理自己。
静临安静下来,段不循亦不发一语,闷头画了足有一个时辰。宣纸上原先那片意境深远的寒山孤树已然变成了一大片黑魆魆的深山老林,地上长满了扭曲诡异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