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89)
店里的伙计都上前来拉扯,郎中一面挣扎,一面提高嗓音,试图在静临的哭嚎声中杀出一条生路,与街坊四邻解释清楚。
可是静临哭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郎中有所顾忌,又不敢将话说得太清楚,围观人便七嘴八舌地指责起他来,使他未免动摇,心道不如去一趟罢了,可一想到折腾出这档子事,又未免觉得窝火。
“别哭了,我跟你们去。”
一片喧哗吵闹声中,忽然浮起一道沉稳的男声,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沉海面,忽然被一道凛亮的闪电照亮。
静临擦擦眼泪望过去,便见到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通道,通道尽头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子,大冷天里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青布道袍,面上却不见半丝畏寒之态,看着颇有世外高人的风骨,说着热心帮忙的话,神情却十分倨傲,不知是恃才傲物,还是欺世盗名。
“您是郎中?”
救命的稻草来了,她只能紧紧抓住。
那人略微颔首,指着身后的马车,言语利落地催促道,“快上车!”
马车向着乌义坊的方向疾驰而去,那人细细问过银儿的症状,便凝神思索起来,片刻后打开随身的大药箱,拉开匣子一一检视过后,方道:“还差一味山茱萸,一味地骨皮。两位娘子,你们二人谁腿脚利索,各抓三钱回来?”
“我去我去!”
翠柳应了,待马车行到坊门,便跳下去跑到对面的生药铺抓药。
静临看这先生的样子似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心里的不安稍稍缓和了些,“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程一。”
程一简短回答,随着静临大步进入王家内室。
炕上,银儿已经面如金纸,静临只看了第一眼就赶紧将眼睛撇开,不敢再看了。
她是见过垂死之人的,银儿此刻的面色,恰如当时柳茂。
“程先生,她还有救么?”
程一换了一只腕切脉,闻言耸起眉头,没说话。
第44章 训银儿程一赠医书,宴宾客静临治流言
大明朝想吃杏林这碗饭的,大致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落籍为医户,其二便是考试。至隆万年间,后者已成主流,大凡从医而有名者必先考取等次而后执业。这等次又有三种,一等可为皇帝御医,二等、三等可在太医院行医看病,或到各王府去做“良医大使”。
这程一先生说一口北方官话,应该是本地人,静临便悄悄让翠柳出去打听,想知道这人究竟底细如何。
只是打听了一溜十三遭,始终也没打听到程一这人是何许人也,师承何人,以及考取过什么等次。
不过,打听虽无所获,银儿的血却很快止住了,气色也在这几日间可见地转好。程一来时,她便要扶着人的手坐起来,斜靠在软枕上,支撑着说几句话。
王婆初始还不让,程一却说,“病了也不能一味躺着,活动些也好。”
王婆便不再劝阻,银儿原先便对医道心存向往,如今得程一救下性命,视他便如神明。每每他来时,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翻药箱、诊脉和施针的手而流转,好奇之下,竟也能将烦心事短暂地忘却。
见如此,静临的心便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准备自己掏钱,就在王婆家的卷棚里置备一桌酒席,以答谢良医的救命之恩。
程一闻听后只淡淡一笑,随即客气地婉拒了她们的谢意,除了草药钱外,也并不愿意收额外的诊费。
静临无奈,与王婆一起千恩万谢后方才问道,“不知先生尊邸何处,若再有事,也好寻得到您。”
程一眉头一动,“尊邸”么是没有的,只有一辆马车,一双大脚而已,随他闲云野鹤,游走四方。
此次刚一抵京便被刘阶延请入府诊疗头疾,头疾终于见好,又险被他留住,还是段不循说情,刘阶方才放了自己走。如今这娘子也想“常联系”了,可不是一桩恼人事?
程一微微摇头,淡淡道:“在下诊好的病,决计无有再犯的道理。不必再寻我了。”
静临被他一噎,只得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如此,大恩不言谢,先生慢走!”
程一被这一送却又不走了,在门口车回身子,返回里间,从药箱子里掏出几本书来放到银儿枕边,指着柜子上一沓泛黄的纸道:“那些方子不过是照猫画虎,碰对了是药,不对了就是毒。你若是觉得有趣,便将这几本书拿去反复读,莫要再开方子了!”
银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从前那些戏耍之际写的方子被他看见了,不由得十分羞愧,片刻后方才察觉出,这人的语气竟是十分严厉,再看枕边的几本书,《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一时心里滋味复杂。
王婆见程一去而复返,以为是还有什么事,见人很快又出来,便凑上前去低声询问:“程先生,小女的病情可是有什么不妥?”
程一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显是十分不快,“不是说过了?除了再难生育之外,养个把月就好了,能有什么不妥?”
王婆便也跟静临一样一噎,嘴角却忍不住咧开。
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这事她晓得,人家救了闺女的性命,就是打骂她一顿也是可以的,何况只是说话噎人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