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90)
程一出门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闺女已经无碍,倒是你,若不能宽心自解,大罗金仙也难救。”
这话听得静临和翠柳心惊肉跳,仔细打量王婆,果然已经熬得不成样子,眼皮耷拉下来,人的精气神似乎也跟着塌了一般。
“干娘这回就放心吧,只要性命得保,旁的事都是小事。”
王婆知道她的意思,现在流言蜚语传开,说什么的都有,想也是自寻烦恼。
因就握住静临的手,“娘子放心,这道理我老婆子是晓得的。”
静临寻思,王干娘这辈子久经风霜,有关妇道人家的流言、身世、命运这些,她不知见了多少,想必是能宽心自解的,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往后这些天,她与翠柳便做得多些,王婆得空便卧着,想把这些日子的亏空补回来,只是睡不大着,坐起来又觉得乏,只干躺着,偶尔能昏沉沉睡一会儿,醒来也并不觉着清爽,反倒更加头脑昏沉。
直至银儿能下地了,她的精神方才好了些,除了偶尔梦中惊悸外,也不像先前那样恹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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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婆银儿母女的身子慢慢地好转,日子却纺轮一般不停歇,出了正月便奔着开春,转眼就到了三月初。
静临昨日又揽下一桩活计,添了进项,回来的路上便脚步轻快,远望四野绿意隐隐,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便觉这个严冬是已经给捱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会一日胜似一日地和暖繁盛。
到了坊门,便见吴大妗子与卢昭容的嫡母王氏各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
“……原先以为她独个将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呢,谁知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不是,老没羞臊的,这么大岁数了还偷腥,教奸夫把闺女给祸害了,这回知道后悔了吧?!”?
“她要是能有羞臊,还至于未婚生女么?你知道孩子怎么来的,欸,我可是听说了啊……”
吴大妗子正说得眉飞色舞,王氏一眼瞥到静临,急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吴大妗子后知后觉,抬头时已经与静临一张森寒的俏脸对上了。
“呦,柳娘子回来了。”
她倒不尴尬,极自然地打起招呼。
静临看着她那张横肉脸,只觉得牙痒痒,手更痒痒。
她忍耐着,也牵动嘴角,笑道:“药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妗子方才那些话从哪听来的,谣言也信么?”
吴大妗子老脸一红,索性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地嚷道,“什么谣言?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谁不知道啊,你还能堵住我们大家伙的嘴不成?”
王氏也道:“就是,也不只我们说,大家都这么说。”
“这么说来,”静临盯着她们俩,勾唇笑问,“两位也是从旁人那听说的了?”
“那可不!”吴大妗子没否认。
静临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一得了答复便立即追问,“听谁说的啊?”
她语气咄咄逼人,眼神也像是两把尖刀,模样就跟逼供一般,王氏和吴大妗子便眼神躲闪,只嘴巴还硬,“呦,人多嘴杂,这我们上哪记得去啊!”
静临嗤笑一声,“连谁说的都不知道就言之凿凿,那不就是造谣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吴大妗子气得将瓜子连壳嚼了,又恨恨吐在地上,“你才造谣呢,告诉你也无妨,是后街孙大嫂说的!”
“孙大嫂说了,她还是从你婆母戚大娘处听来的呢!”
王氏凉凉地补了一句,盯着静临的脸色,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静临盯了她一眼,送了她一个淡笑,“是这样啊,那我回去问问。”
吴大妗子目送她进入柳家老宅,“呸!招猫逗狗的小娼妇!她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还管旁人的闲事呢!”
王氏会意一笑,“这个小娘子可不简单,你听说没,隔壁红萼娘子的孤老和她有一腿呢!”
“怎么不知道,有一次,我早起出来倒恭桶,亲眼看见那男人蒙着脑袋,从柳家的墙头跳出来……”
戚氏十分不喜儿媳的质问,却也不怕她的质问,问烦了便直接说了实话,“听谁说的?听你四婶说的呗!”
静临便又去那位四婶家打听她是听谁说的,几天内便如串珠子一般,串起了八九个人。
她在家置备了一桌酒席,挨家挨户递帖子,说是戚氏请吃盒子会。戚氏最是抠门,惯常只有吃人家的,没有回请的,这些人可逮到了机会,便如苍蝇见了狗屎,嗡嗡地飞上门等吃了。
静临坐在主位,冷眼在这些人脸上一一刮过:戚氏,吴大妗子,王氏,孙大嫂,四婶,二嫂,表姨妈,豆腐李的婆娘……真是人才济济,群英荟萃。
“吴大妗子和王嫂子说是从孙大嫂处听来的,孙大嫂又是从我母亲这听来的,母亲,您说是从四婶处听来的,那么四婶,您是从哪听来的?”
四婶哪见过这场面,被静临问傻了眼,先是一愣,后便嘻嘻一笑,“说这个干啥!”
余下众人便也都讪讪,知道今日这酒席乃是个鸿门宴,颇有些难以下咽了。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自是如阴沟里的腐虫,只因见不得光而滋生泛滥,一旦见了光,追本溯源、刨根问底,它们,连同制造它们的人,便都要被灼成一团血水,死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