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全抹匀(179)+番外
见他眸色忧伤,一瞬不瞬瞧着眼前的灌木林,桑灵满面困惑。顺着他的视线,她只能瞧见遮天蔽日的翠绿,再无其它。
“灵儿,我想进去瞧瞧。”
宋言亦嗓音暗哑,情绪十分低落,桑灵未作它言握紧了他的手,与之一起步入幽深静谧的丛林。
未及一刻,在一片葱茏的草木中她瞧见一块空地。姜黄的泥土之上赫然立着两块无字石碑,其后是两座高高隆起的坟冢。
坟地四周并无杂草,墓碑上亦无灰尘,碑前还置有一壶美酒及少许糕饼,显然不久前有人来此祭奠过。
两块无字碑映入眼幕时,桑灵便觉身侧之人的气息骤然变冷。宋言亦神色哀戚,缓步行至墓碑前久久僵立,而后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自林中吹来一阵寒风,引得头顶的枝叶簌簌作响。桑灵觉得冷,抱紧了双臂,可处于风口的少年脊背僵直,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似是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他的背影过于孤寂落寞,桑灵无心不忍跟着上前。
“灵儿…”
下一瞬宋言亦瞧见了跪在自己身侧的桑灵,他目中有诧异有不敢置信,还有惊喜…
她并未瞧身侧之人,布满敬意的眸光落于眼前两座墓碑之上。
“宋言亦,此地是你阿母与父王的安息之处是吗?”
“嗯。”宋言亦嗓音压得很低,可桑灵还是从中听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
她心中倏地一震,随后便觉巨石压胸窒闷不已。一个是忠肝义胆的淳亲王,一个是受尽荣宠的祁国公主,身份尊贵无比的二人,死后只可葬于下境坊寂寥无名的荒凉深山之中。
甚至,墓碑之上连姓氏名讳都不可刻。
桑灵神情肃穆,郑重地朝墓碑磕了三个头,而后斟满酒给二老各敬了一杯。
宋言亦在一旁怔怔瞧着,喜悦与感动在身躯肆意蔓延,不知边界到处乱窜。他从未想过灵儿会如此尊重他的父母,敬重他那背负着叛国骂名的父王以及受尽折辱的阿母。
父王戍守边疆多年,为了百姓安宁南征北战负伤累累,可勾结外邦的罪名一出来,原本爱戴拥护他的百姓便一个个见风使舵,成了唾弃与辱骂他的第一人。
而阿母更是被踏入尘泥,被卑劣之人肆意打骂侮辱,视为最下等的奴隶,毫无尊严可言。
灵儿明明知晓这一切却毫无芥蒂,还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灵儿…”宋言亦眶目泛红,心中因感动波澜叠起,忍不住往她身旁蹭了蹭。
桑灵对身侧之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只关注着手中的酒壶,“宋言亦,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要带些祭品,不可再借花献佛。”
她将手中之物规规整整摆放在墓碑之前,再次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闻言,宋言亦心思愈加雀跃,又偷偷摸摸朝她身旁蹭了蹭与之更为贴近,
“灵儿下次还会同我前来?”
“嗯…”
经由他的提醒,桑灵意识到自己言辞中的不妥,立马纠正,
“宋言亦,你下次来时要带些祭品,不可空手而来。”
灵儿后悔了,她不会再同他来祭拜阿母与父王。
原本心情愉悦之人随即垮下脸,紧抿着唇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心中酸涩不已,泛红的眶目愈加红润,眸中也有了湿雾,久久僵立在那一动不动。
桑灵以为他是思念父母才如此忧伤,所以不敢打扰安安静静跪在那儿,一声不敢吭。
于是,二人便在这一片静谧中兀自跪着,跪得桑灵膝盖发痛,双腿发麻。
“宋言亦,你手上的伤还未处理,我们先回子松阁下次再来祭拜好不好?”
那人并不搭理她,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此时此刻桑灵才猛然发觉,应是跪在她五尺之外的宋言亦,而今为何与她相距不足分寸了…
“宋言亦,你是不是…”
她本想质问他是不是偷偷摸摸靠近了,可瞧见他满面悲戚又不忍苛责,于是小心翼翼贴上他的手背,温言劝道:“宋言亦,我们走吧。”
“灵儿你先走,我一会儿跟上来。”
感受到手背的温热宋言亦从悲伤中抽离,眨巴着眼瞧着她,面上颇为心虚。桑灵心生疑惑仔仔细细打量,见他眸光躲闪,猜到了个中缘由:
“你要与阿母与父王说悄悄话?”
宋言亦连连点头,桑灵目露笑意未作勉强,先一步起身退开。
瞧见桑灵走远,确定她无法听到自己所言,宋言亦这才转身面向阿母的墓碑。
他耳根发红,亮晶晶的双眸里尽是羞怯,这是首次他跪在阿母墓前时,心底藏着的不是痛楚而是愉悦。
“阿母,”他嗓音激切带着微微的颤意,可语气无比郑重,“方才那位姑娘是儿子心悦之人。”
“她还给你与父王磕了头。”
“小时候阿母曾教导过我,结为连理时娘子才会给相公的父母磕头。”
宋言亦唇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可眶目却一片红润,眸中是轻易可见的晶莹。
在幽深寂寥的密林之中,他同眼前冰冷的石碑说了许多许多话,即使始终无人应答他仍执着地诉说着心中的欢喜。不知思及何事,原本愉悦的嗓音变得凄楚,喉间亦带了哽咽:
“阿母,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灵儿,可她似乎对我并无爱慕之意。”
说着说着,宋言亦嗓音中的悲伤更甚,极为无助可怜:“她方才还拒绝了同我再来看望你们,她一点儿都不想与我有以后。”
“阿母我要如何是好,我不能没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