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地址给我。”
“现在知道回来——”
“我说医院地址给我!”白焰骤然提高音量。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我微信发给你。”
白焰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鹿絮搓了搓脸,夹起一个饺子塞他嘴里。
“行了,去换衣服,记得穿厚点。”
第46章 Chapter 1.46爱他
白焰站在一棵树下,小城下了一场细雪,树上积了一些,枝丫上拴着几个红色的小灯笼,是护士栓上去的,给医院里也添几分过年的气氛。
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医院,这是一家精神科医院。
除夕夜那天,白焰赶到的时候,白母已经洗过胃了,据医生说,的确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大碍。
苏蓝在医院大吵大闹,痛骂白焰为了鹿絮连亲妈的死活都不顾。
白焰低头任由她骂,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脸上,眼里却一片惨然。
白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昏睡着,脸色苍白,她五官本就生得凌厉,年轻时候有种锋利傲气的美,年纪大了之后,便显得刻薄尖锐。
“我觉得你应该弄清楚,为什么病人会有一整瓶的安眠药?这种自杀很可能是早有预谋,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抢救的医生听苏蓝骂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对白焰没什么好态度。
白焰打电话问蔡医生,得知了安眠药的来源。
从一年前开始,她就一直对蔡医生说她失眠,蔡医生按常规剂量给她开了助眠药物,但她一直说效果不好,想来她根本一直就没吃过,全部攒着。
同时,蔡医生还告诉了白焰一件事。
白母虽然一直以来表现得很信任蔡医生,只愿意接受他一个人的心理疏导治疗,但实际上,蔡医生给她开的辅助治疗药物,她一颗都没有吃过。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心理问题了,蔡医生建议白焰带她去专科医院住院治疗。
精神疾病专科医院和普通医院完全不一样,比起普通医院里那些情绪激烈的生老病死,这里面的气氛更加诡谲难明。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哐当哐当地试图挣脱束缚带。
进这里的都是迫不得已,对许多人来说,进过这家医院,比进过监狱还要可怕,有的人家千方百计托关系,只为了不留下住院治疗的记录,原因是患者还小,有这个记录以后不好婚配。
白焰以为母亲不会同意来这里的,但那天他试探地提了一下,她却平静地答应了。
她很配合治疗,每天呆在病房里,轻声慢语地回答医生和护士的问题。
只除了一样,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再跟白焰说过一句话。
白焰每天都会给鹿絮打电话,但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他不想提起自己这边的一切,除了让鹿絮不高兴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鹿絮也不主动问起,但她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白焰不说话的时候,她就絮絮叨叨地给他讲白一泽最近又学会了什么又闯了什么祸。
可是挂掉电话,他回过头,又不期然对上二楼窗户口母亲冷冰冰的眸子。
白焰忽然想起来,其实他很多年没和母亲朝夕相处过了。
以至于他都忘了,和她朝夕相对是种怎样的压抑感。
过去那些年,他自认和母亲达成了某种默契。
比如说他在外上大学,每周日晚八点固定给她打个电话,每个月回家一趟,在家住一晚上。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已经治好了自己,不再偏执极端,变成了一个稍微有些固执、不那么亲和的普通母亲。
但事实就是,她只是太聪明了,她清楚地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力度才能更好地掌控好儿子。
与她克制的掌控欲相对应的,是她内心与日俱增的焦躁和憎恶。
而在白焰看不见的地方,她把这些焦躁和憎恶,全部发泄在了鹿絮的身上。
事实上她成功了,她逼走了鹿絮。
但她没有想到,鹿絮像一根柔软坚韧的竹,或许在某一刻,她曾被大雪压得倒伏于泥泞,但当大雪融化,她重新精神抖擞地直起了腰杆,甚至比从前更加翠绿鲜亮。
于是她失去了分寸,再顾不得维持一个体面母亲的风度。
但她依然是成功的。
因为二十多年的母子亲情也不是假的,白焰和她不亲近,但白焰依然是在乎她的。
更难得的是,她比谁都清楚,白焰看起来是一副冷淡薄情的模样,但事实上却是个心软的人。
他会如她所愿的。
正月初八那天,白焰妈妈再次进了抢救室。
诊断结果是抑郁导致的心率不齐。
经过医生的追踪治疗,发现她每天会当着护士面把药吃掉,再医生离开后再去卫生间把药吐出来。
此后三天,白焰没有给鹿絮打过一个电话。
而在他寸步不离的看守下,白母终于开始正常吃药。
第四天的时候,白母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守着我做什么?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她的眼神带着轻蔑讥诮,隐藏了数十年的偏执阴暗不再隐藏。
“你敢说,你没有这样想过吗?”她平静又高傲地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短短几天狼狈到胡茬都来不及刮的白焰,像看着自己不听话的学生。
“就算你没有,你敢说鹿絮也没有吗?”
“妈!”白焰打断她,“她没有。”
白母嗤笑一声:
“你不想我死,不过是因为你那懦弱可笑的责任心和道德感,以及不愿让人戳脊梁骨的自私心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