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69)
说到这里,朝露终于明白了望山君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和江扶楚都以为她对当年那场刺杀惴惴不安,“偷钥匙”入禁室,是为了知晓更多关于母亲和四方之战的事。
望山君所言,便是说那场刺杀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母亲取的那方神器。
与魔尊后人“报复”的猜测相似,只是更具体一些。
“永生”被封印皇城二十余年,而皇城戒备森严,魔族中人寻不到破绽,只好从别处下手。
譬如,她这上鹤鸣山修养的公主。
朝露抬眼望向面前华光闪烁的神器,心中忽而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脱口而出:“仙门这些年,不曾动过集齐神器的心思么?”
望山君道:“仙门上求得道,下护苍生,自然是不希望神器齐出、人间生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朝露晃晃脑袋,认真道,“仙尊,你们没有想过集齐神器、将它们一并毁去吗?”
望山君一怔。
朝露继续道:“‘天问’、皇都中的‘永生’,细论起来都在仙门手中。我们寻回魔界剩余的那方,将它们一并毁去,世间不就再不会因它们起冲突了?我猜,神女当年锻造神器之时,肯定也不愿见到人间为此流血不止。”
“你这个想法却是……惊世骇俗。”望山君沉默许久,却捋须笑起来,“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你对这能够支配天地的力量丝毫不感兴趣,世人汲汲营营,哪里舍得……就连鹤鸣山,也舍不得这神器带来的庇护之力啊。”
朝露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望山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性子……倒是很像你母亲。”
他说起这话时,眉宇微松,露出一丝难得的怅惘之色,朝露看在眼中,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仙尊,母亲当年很厉害么?”
“当然,”望山君笑道,“你母亲……是我最好的弟子。”
他叹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你想知道的,我已告诉你了,也算是不负扶楚所托。朝露,聚散离合原是人世常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你自己。”
不得不说,同望山君稀里糊涂地说了这许多话之后,她真的不似之前烦躁了。
朝露回到“云中君”,将小院内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
她本想将有关江扶楚的物件都收起来,结果发现实在太多,只得作罢。
这一打扫便忙到夜里,朝露疲倦不堪,倒头就睡。
这一觉却睡得不安宁。
许久不曾出现的失重和溺水感将她再次拉入一个漆黑陌生的梦魇,她本以为自己会梦见江扶楚,却只在一片漆黑的梦魇之地发现了一块流光闪烁的晶石。
朝露盯着那晶石想了许久,才想起这竟是禁室中的神器“天问”。
她伸出手捧住那块晶石,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松绿披帛在风中荡漾如春日的水波,鲜红发带飘过云间,她坐在一只巨大的仙鹤背上,飞过一片连绵的湖泊。
风中传来巍峨的吟唱声,有人在遥遥九天之上恭敬地唤。
“——三拜神女。”
朝露忽然意识到,她又坠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梦境当中。
但……这是谁的梦?
听他们唤“神女”,难道是白日里与神器共处一室,这位神女的几丝游魂侵入了她的识海?
不过说是梦魇,这次与从前落入江扶楚梦境时却全不相同,似梦非梦。
因为她既不是旁观者,也不能操纵梦中人的身体——她直接落入了神女的身体当中,像被支配的皮影戏一般重现了“她”的记忆。
第36章 第三十六滴水
第三十六滴水
王都建在江岸,王宫离水泽也不远,夜半熊伯听见庭中有动静,忙问了一句“公子安否”,半晌才得了回话:“无事,熊伯歇息罢。”
熊伯称是,离去时还想着今夜月色真好,月光澄净如水。
方才说话的声音有几分散漫,但温润有礼,并不叫人反感。
神女落在檐上之时心中这么想着,然后便在庭中看见一个斜倚在栏边的青年男子。
男子着玄色衣裳,上绣各种纹路,金线在月亮下发光。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只见那衣裳左绣龙纹,星辰环绕,下有高山华虫,上为灿灿红日,华美异常。
她一路经行,所见之人都爱束一把瘦腰,这男子却不然,松松散散地系着衣带,任凭下襟的火焰纹路堆成一团。
他缓缓抬头,瞧见了她,几乎有些轻佻地问:“你是……神?”
周遭弥漫着芬芳的酒气,搅乱了庭前兰花的气息,神女坐在冰凉的屋顶上,答了一句:“是。”
男子似乎喝醉了,闻言不以为意,只问:“神自何处来?”
神女答道:“云梦大泽,涉水而来。”
男子盯着她的裙角,喃喃道:“神灵涉水,不会打湿裙摆么?”
神女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动。
远天中响起一声鹤唳。
仿佛感受到了召唤,一只红冠白鹤忽然自层叠的阴云中飞来,在空中划出一串金光,照亮了繁复的宫殿。
神女这才得以看清,此处大抵是人间的皇城,翡翠珠被烂齐光,竟不比九重天上差许多。
白鹤环绕着神女飞了两圈,抖落了翅膀上沾湿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