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70)
神女摸了摸它的头,这才道:“我骑鹤掠水,自然不会打湿。”
都说凡人见了神灵踪迹会欣喜若狂,可她左看右看,也没有在这男子面上寻到惊愕的神色。
白鹤飞还云霄,那男子又问:“神,我如何唤你?”
“唤我?”
“便是姓名。”
很陌生的词。
九十九重天上,众人只称她为“尊神”。
神女思索一番,先问:“凡人可有姓名?”
男子一怔,温温笑道:“我乃王都长公子。”
神女不知何意:“哦,公子。”
公子问:“神所为何来?”
神女指了指他面前的兰花:“你养出了一株好兰。”
她扶着手边的琉璃瓦当,轻轻跃了下来,轻蓝衣摆在行走间翻飞如水:“这样一株好兰,开花不易,我今日路过云梦,嗅到了它的气息。”
很特殊的气息,忧郁,孤清。她莫名其妙地想,如果有一尊神像拈花落泪,手中的花必定是这一朵。
神女蹲在那盆兰花之前,看了许久才问:“你如何养它?它从前好似不曾开过花。”
如若不然,她早就嗅到了。
公子有些出神地道:“我今日带着它去了云梦水泽边。”
神女恍然大悟,立刻道:“你应该把它栽在水岸上。”
神殿后的水泽边有无数奇花异草,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株美丽的兰花。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凡间花朵的美丽,在于它的脆弱——它需要灌溉、呵护、爱惜,千分恳求,万般心血,才肯短暂地盛开月亮盈缺一轮的时间。
而神殿中的花草不知岁月地开了千年万年,她每日经行,偶尔踩歪,都能很快恢复原样。
她正盯着那株兰花左看右看,却有有一滴水骤然落下,滴在了兰花细长的叶片上。
神女抬起头来,天空并没有下雨。
这滴水的来源是面前人的眼睛。
她觉得有些诧异,伸手抚摸那滴水在他面孔上留下的痕迹。
水竟然是温的,面颊也是,她摩挲许久,有些呆地问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会落下温热的雨?”
不仅如此,伴随着她的抚摸,那脸颊越来越热,还泛了些浅淡的红色。
公子冲她眨了眨眼,笑道:“这是眼泪,神没有见过吗?”
神女摇头。
公子耐心解释道:“凡人很伤心的时候,眼睛就会下雨。”
神女的手指移到他的唇角:“可你不是在笑吗?”
“我常在他面上瞧见笑容,他说见到我觉得高兴才会笑,既然你很高兴,为什么又说自己伤心?”
公子忍俊不禁,却不答她的话,只问:“‘他’是谁?”
神女道:“他就是他。”
“今日相见,是你我有缘,神也饮一杯酒罢。”公子便不再多问,只端起手边的青铜酒器,朝她递来,“你可饮过酒?”
祭祀时啜饮过一两口,好似是粮食酿出的汁液。
神女点头,接过酒爵便一饮而尽。
馥郁的粮食香气弥散周身,她的手指掠过青铜酒器上的兽首,好奇:“这是何物?”
“是龙首。”
“龙……不长这个模样。”神女搁了酒爵,认真道,“改日我招它来给你瞧一眼。”
酒饮过了,花也看过,话说到这里,再没有旁的可说,沉默片刻后,神女便道:“我要走了。”
公子没有开口阻拦。
她穿过庭前绵延的粉色花树,忽而停下脚步,伸手摘了一朵,问道:“你很爱花?”
公子懒洋洋地答:“嗯。”
神女忍不住问出了自己非常好奇的问题:“我听闻,凡人得见神迹,必定喜不自胜,此处香火繁盛、敬天慕神,可为何你甚至不愿起身送我一送?”
公子却问:“那酒可好吗?”
神女皱眉。
公子道:“那是珍贵的酎酒,你来之前,我饮得太多,分不清如今是梦是真,若有怠慢,万望见谅。”
原来如此,酒也是能饮醉的。
神女终于解惑,心满意足地预备离去:“是一杯好酒,多谢。”
公子在她身后呢喃:“我是与神说话的第一个凡人吗?”
神女向天空伸手,长发在风中飘荡:“嗯。”
白鹤从碧霄中俯冲而下,在翅膀扇动的声音当中,她听见对方问:“那么,神……还会再来吗?”
“你想见我?”
“下次相见,或许我便能分清是梦是醒了罢。”
她的鹤翅膀有力,将庭中扇得花瓣纷飞,神女想了想,道:“你将那株兰花栽到云水岸上罢,我享你这杯酒之祭,自然会满足你的愿望——等它再开花的时候,我就来见你。”
***
刚刚回到神界,神女便迎面撞上一玄衣男子。
从前她不曾问过,今日却突发奇想:“钟山君,你可有名字吗?”
钟山君怔了一怔:“我自然是有名字的,只是你没有问过。”
他将自己的名字重复一遍,神女心不在焉,只觉得难记,等他说完,她又问:“那我有名字吗?”
钟山君无奈道:“你乃始神之女,天地共奉的尊神,除了你,世间再无第二人能被称为‘神女’。”
“哦。”
神女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想离去却被他拽住了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