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221)
等他缓过气,一众人相继转过头,痛心疾首地怒视魏凌生。
魏凌生眸色深微,开口道:“田伯……”
宋回涯截断他的话语,说:“师弟不用说话,今日你说什么都是错。你说道理,他们拿情理来压。你讲情理,来日他们可以拿更大的情理来压,总有你应不上的条件。”
魏凌生目光沉凝,静静注视着她,垂放在桌面下的手腕被她虚握,相触的皮肤一片冰冷,可掌心有种无端的滚烫。喉咙发干,心脏发热,甚至整条手臂都崩紧得有些麻木。听她为自己咄咄逼人、唇枪舌战,恍然若回到了刚离开不留山的那几年。
他们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再不似后来,虽然他权倾朝野,却孤立无援。再得不来师姐的真心交托。
一人面红耳赤地反驳:“宋回涯,你好肮脏的小人之心!”
“你又错了。”宋回涯笑道,“你们以为高清永失踪了,高府换人了,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可我厌恶高清永,并不是因为他几次要置我于死地。我希望高党分崩离析,更不是为了再起一个严党、李党,或者是劳什子狗党。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几辈人的交情,也懒得揣测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只看结果。亏恩剥下、徇私废公这种事情,我不许他做。”
一人愤慨道:“你不许,那能如何?这是朝廷的事,不是你江湖上那群草莽凑在一块儿拍拍脑袋能做的决定!”
说罢又指着魏凌生怒其不争道:“魏凌生,你就由着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
宋回涯无所谓地大笑道:“我最喜欢别人问我敢不敢、能怎么做了,因为一般再过些时候,他们就要跪在我面前屁滚尿流地求我放过。”
她一手搭在桌面,眼神四下转了圈,没找到太趁手的兵器,复又直视那人,说:“我今日没带剑,诸位或许忘了。魏凌生可以不是我师弟,但我,一定是不留山的大师姐。”
魏凌生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众人被她震住,表情有些骇然,一时间不敢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只觉身上衣衫被寒风穿透。
“设下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宋回涯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像是在看杯上描出的纹样,酒水随她倾斜的手腕缓缓流到地上,连成一道银白的水线。
她失望地道:“你们这些豪门望族的酒,喝起来真是无趣。”
魏凌生对面前众人,已是心灰意冷,掩住情绪,淡淡一阖眼,说:“师姐既然觉得无聊,那我也不留了,陪师姐去别处走走吧。”
魏凌生站到宋回涯身后。
宋回涯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脸上再不见和善的嬉笑,肃然留下最后一句:“不要欺负我师弟。我还活着呢。”
这场宴席终落了个不欢而散。
第100章 白云无尽时
陆向泽站在不远处的街边等候,给宋知怯买了串糖葫芦,见二人并肩过来,眼热道:“你这徒弟能不能借我两天?我也准备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宋知怯拿眼尾睨他,背着一只手,老气横秋地道:“那你拿什么孝敬我?”
陆向泽作势要去抢她的糖葫芦,笑骂道:“你这小猢狲,吃了我的东西连点情面都不给?”
宋知怯一个弯腰从他手下钻了过去,见宋回涯只站一旁笑吟吟地看,没有要帮自己解围的意思,绕着她转了半个圈,嚷嚷着救命跑向远处。
街道前方有几位同她一般大小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闹,他们手中各自举了个栩栩如生的泥人,比划成天兵天将在一团乱斗。
宋知怯瞧见,分了下神,揉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大声地喊:“我也想要那种泥人!”
陆向泽追上来,长臂一捞将她扛到肩上,威风凛凛地去找卖泥人的摊贩,爽快应道:“给你买!你这猴头,整日上蹿下跳的没个安分,怕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我每只手都给你安个泥人要不要?”
从那帮小童身边路过时,宋知怯一手揽住陆向泽的脖子,低垂下视线,罕见的有些安静。
那帮毛孩子也短暂地停止了嬉闹,整齐一致地仰着头,目光烁亮中又带着些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
那种眼神宋知怯最为熟悉,她曾无数次投向擦肩而过的行人。只是那种名为羡慕的情绪中时常夹杂着厌恨与嫉妒,从不似面前这帮幼童如此纯粹,如此熠熠生辉。
陆向泽找到捏泥人的小贩,蹲下身,比了一圈,挑出只胖成一团,眯着眼睛梳理毛发的喜鹊,又挑了个头发束成两个发髻,抱着书本打盹儿的女娃儿,付完银子,示意宋知怯伸手去接。
宋知怯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陆向泽身上翻下去。吓得青年一把抓住她的腿,慌张警告了句:“活祖宗,你可别害我啊。你师父就在后头呢。”
陆向泽扛着她起身,继续朝人多的方向走,路过一栋挂着彩灯的华美楼阁时,高处忽然掉下一个香囊。
陆向泽单手接住,没待细看,原路抛了回去。
宋知怯急道:“诶!你扔回去做什么?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陆向泽对她这爱贪便宜的行为很看不惯,指责道:“什么东西你都敢要?”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宋知怯的嗓音又清亮,楼上几名姑娘倚靠栏杆上,对视着轻声娇笑,分明是听见了,黄衫女子重新将香囊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