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船行得越来越近,王小芸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自作多情了,小张身后的女娘,似乎多是面生,而且一个个面色红润显然吃得很好——看来是和小张相熟的叙州吏目,叙州拿下万州也一个多月了,她们应当是从叙州赶来要开展工作的。而且,从神情上来看,她们应当也不是来迎自己的,而是……
“就是那个老匹夫!”
当然了,买地考察团的表态,大义名分,也是相当重要的,都能帮助团结尽可能多的叙州兵,这些人有的对买地敬若神明,很看重考察团的态度,有的则是认可杨玉梁的政治理念,认为他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受够了不守规矩的官吏揉搓,现在他们成了官吏也不该效仿云云。
只有团结了这许多人,才能把处理两个中高层的后续影响降到最低,没有引发更多的无序——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更深入地理解一些看似无用的举动,对政治有些粗略的认识,譬如王小芸,她便是在亲身经历了‘六个人,一个月,阻止战乱屠杀’的不可能任务过后,才能把现实和自己当时背过且考了高分的政治课结合起来,更好地应用在自己的工作中。
虽然才只是一个月的光景,但王小芸的进步是明显的,她的胆量要比从前大得多了,这一次奉节之行,让她来是无奈之选——小雷要看病包扎伤口,金娥和秦都督这边有过尴尬,余下的兵士组更是不好擅自离开,王小芸虽然是赶鸭子上架,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出行——纵有扈从,但拿主意的人是她,这真是从前未曾有过的事情。
虽然如此,一行人到奉节,竟也还处处都弄得有模有样的,王小芸在秦都督面前折冲樽俎,进退自如,连秦都督婆媳都常笑道,“怎地天下间的好女子都去买地了不成?当真是随意一个吏目,都是大上得了场面的俊才,若是留在我们白杆兵,高低给你许配个总兵,做个头面人物。”
虽只是笑语,却也透露了如今白杆兵的结构还是以秦、马两家的亲眷为骨干,在结构上是有问题的,王小芸心想,“这般虽然士兵素质高,背叛的危险小,但盘子也做不大,任人唯亲,不容易招揽贤才。不过,秦都督若无意自立,就现有的财力也只够供养这些人了。牛油贸易还是要快做,要养成她对买地交易的依赖性。”
“说是要过问前些年夷兵来的时候,为何谁家都抢了,不抢他们家的事情,还有这些年来,官商勾结,在万州横行不法的罪过。要办公审大会——公审后,大概手里沾了人命的活不成,家财充公,其余人,或者苦役几年,或者自个儿做活养活自己便是了。”
颇有些熟悉叙州帮和买活军作风的商人,老练地回答着,也引来了好一阵赞叹——叙州帮对付豪商的做法,不会让这些商人全都战战兢兢,因为许多行商他们也只是挣个辛苦钱,和张半城那样的商人,根本没有太多的共同点,甚至还受到这些豪商的挤压,对他们来说,官商勾结、欺行霸市一样是让人痛恨的行为,倘若叙州帮能严格打击这种情况,那么他们的生意反而还好做一些,不少人已经开始询问,茶馆里有没有人去过叙州做生意,“他们还真不收孝敬啊?”
“买地大多时候是完全不收的,偶有收的,但也不敢收多了,敏地么,不用说了!叙州那里,介乎买地敏地之间吧,有些人完全不收,有些人收,但也不敢收多了,主动索要的很少。”
果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哪儿都有,茶馆里尤其是最多的,便有人笑着这么回答了起来,而众商人听了,也觉得合理——倘若叙州是分毫好处不取,他们还觉得不敢相信呢。
“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好了!”不乏有人这么说着,“如此看来,叙州府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看,这万州府,差不多也可以扬帆过去试探一番了?”
现在,她很习惯以用这种大的尺度来考虑问题了,似乎随着思维的不断变大,原本的一些烦恼也在越来越小,哪怕在码头遇见了黄举人,都未能影响王小芸的心情。她只是略略把斗笠往下压了压,不动声色地看着黄举人和船上的几人拱手问好,随后便踏入舟中,扬帆而去——看方向,他们是回万州去的,看来,如今奉节这里的舆论,也让黄举人等辈放下了顾虑,急于回乡去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叙州帮处事公道,哪怕有责罚,也是要回去和家人一起承担。否则,家里人担了罪责,他们自己逍遥在外,且不说经济问题,这也不是黄举人等一贯做人的准则。
至于说为何当时要跑,今日却回去,其中缘由或许就不必细究了——王小芸倒是能略微猜出一二的,当日引发码头火并的冲突,始于小张和黄举人,而据她后来了解,小张和张盐帮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很可能小张就是张盐帮的同父妹子:张盐帮之父也是跑单帮卖盐的,其母早逝,其父一直没有续娶,自然是有相好的,小张自述出身就是伎女之女,但她母亲却不姓张,如此两边合起来,其关系岂不就是引人猜疑了?
自然了,叙州远在数百里之外,又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要找证据多数是不可能的,只是张盐帮和小张走得很近这是不争的事实,叙州帮中也有不少人猜测他们的关系,这都是王小芸打探来的八卦,这条线索要比黄举人和张盐帮的联系明显一些,张盐帮是通过什么人脉鼓动黄举人出面发表演说,挑拨民众情绪,最终酿成火并的,王小芸认为这条线值得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