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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312)

这个念头,是三年前起的,其实到现在,哪怕不造船张朋也已经赚了——三年前他屯的那批木料,现在可是涨价了不少,屈大胡子还教他,让他不要在羊城卖船,开到新安、壕镜去,或者去云县,在交易所挂个号,花钱请人来评估质量,给出评语,倘若能评个‘质量优良’,比在羊城港多卖出一倍的价格恐怕都不是没指望!

再看这老道,红光满面,童颜鹤发,虽然经过长途船行,但脚下极稳、步履轻捷,当真叫人忍不住称呼一声‘老神仙’——这老神仙很快就带上幂篱,被接走了,不过在码头上停留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但却给小猴儿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回来和东家仔细描述了半天。

如今这几个港口,天下豪商云集,不知多少能开私港的大户人家,来此处经营,交易所一手交易都是千两银子起,一艘船对普通商户来说,是极大的支出,非得仔细评估不可,甚至要十几个人合股才能买下,那决策、付款这些环节,自然也就难免拖延反复了,在这些大户人家这里,他们本就是有船队的,多买一艘,算得上是什么大事?

再加上这些大商人,现在又都缺船,就譬如说鸡笼岛的老地主‘十八芝’好了,如今还留在鸡笼岛做吏目的,大约只有一半,余下一半也不敢重操旧业,便都规规矩矩地做生意,顺便监督航道安全,还有些老船主,跃跃欲试,想要去扬帆从南洋再往南去闯一闯,他们如何不想要买船呢?

自然了,张朋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想要事先洽谈、收定金,出‘营造法式图’,他没那个份量,也不愿请屈大胡子牵线——这人情就欠得大了,等于是屈大胡子用自己的信誉来为这艘船担保,但他相信,只要先造好一艘船,开去新安卖掉,把张氏船厂的名气打出来,日后的生意就完全是另一番天地了。

是以,张朋对于自造一艘船,信心和决心都还是十足的,但到底是造远洋货船,还是近海的客船更有市场,这一点却还是十分茫然,也无人能给个准确的答案——他自小便是机灵变通的人,而且极爱看报纸,什么地方的报纸都要买来观看,专有一个小厮小猴儿,为他去港口等候各色报纸发售。

《国朝旬报》若是用驿站来送,到羊城都是三四个月后的事情了,反倒是和《买活周报》一起送来的版本要快一些,《买活周报》半个月可到,《旬报》则再加半个月,是海路从天港送到云县,再私下翻印需要的时间。

饶是刘阿弟也是冷静多智、心智坚毅之辈,此时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他不由得解开了领口的珍珠扣,又猛灌了几口冷茶,这才哑声说道,“如此还犹豫什么?兄长,这就立刻去新安求见官府——泼天的功劳在眼前啊!兄长以后,要造多少船没有?!还需要如此小心行事吗?”

“阿弟,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张朋这里,先把刘阿弟的情绪给挑动得慷慨激昂的,自己却是反而保守了下来,摇了摇头,冷静地道,“我收到这个消息,已非一日了,你道我为何不去新安告密?”

“却是为何?”刘阿弟的确不明白。“买活军四处追索魔教教首,若是知道就在羊城港,必定发兵来攻——啊!”

他也是一顿,随后面露深思,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我明白了——若是买活军真为了追索教首,不惜一切,打到哪里都要找到,那他们的水师没有理由不备战的。他们事前,可不知道教首就在敬州,若是教首在羊城,一路追查过来,他们怎么办呢?”

“按猴儿所说,当时他身边簇拥的旅伴,也都是敬州口音,他本人倒是说的官话,还有点北方的味道。”

张朋既然决心要拉刘阿弟入伙,当下自然是交代得仔仔细细,刘阿弟听着,也是面色变换,道,“长须仙老!这——这不是——”

两兄弟目光相对,张朋示意刘阿弟稍安勿躁,又说道,“再说接他们的人——当时码头上乱糟糟的,怕是谁也说不清,只猴儿是认出来了,那是孟老倌的弟子。阿弟,你也知道,孟老倌是什么人。”

刘阿弟如何不知道这孟老倌?他是内河码头的霸主,纤夫、苦力全都归他掌管,便连很多船匠都和他有打交道,因此船厂东家,很少有不知道这孟老倌的——都是吃水上饭的,他们也很清楚,罗教在广府道这里,信奉的人虽然不多,但却集中在了河道两岸。孟老倌就是罗教广府分会的大佬,正所谓,“绿叶红花白藕芽,罗教白莲是一家,罗祖是那红花顶,老母深藏白藕芽,这!这老孟,他这是作死啊!”

从敬州方向匆匆而逃,本地罗教的大佬出面接待,敬州又在查□□,而且逃来的还是长须仙老这个,近年来在广府道江湖中颇有些名气的老道,四面消息一印证,答案不就是明摆着的吗——敬州的所谓真老母教,长须仙老就算不是教首,那也肯定是重要人物!这个老滑头,一看敬州风向不对,就立刻望风而逃,带着他在敬州新收下的弟子,前来投奔他的老师弟孟老倌了!

“不错了!”张朋也是拍了拍桌子,强压着战栗,分析道,“是以方才在席间,我是反复细问大胡子,买活军当真是完全没有为海战做军备吗?既然他说鸡笼岛风平浪静,那么就可知道,买活军这一次本来压根就没打算打下羊城港,追查魔教,那不过是一个由头——用报纸上的话来说,不过是政治需要!对!只要需要,教首可以在敬州,只要不需要,哪怕真教授在羊城港,哪怕有人举报,他们也可以装聋作哑!也可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