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虔心吧,抄拼音的时候,要诚心进去,认真的抄,苦修才能被神感应到……确实也感觉,脑子一日比一日清明了,做事也越来越清楚。”
老实嫂这么对好奇的汉人们说着——在所有的汉人中,他们是对知识教最虔诚的,张阿定这些第一批汉人,男多女少,不过都有相当的文化素养,也用不着上阿美祭司的课,自然不会去凑热闹了。这其中男丁还好,他们是很忙碌的,而且学识挺深厚,闲下来了自己要学习,有两个女眷,平时也只是帮忙做些杂务的,此刻却感到了对知识教的极大好奇,并且对老实嫂描述的效果非常心动,七嘴八舌地问,“真的是认真苦修之后,越来越聪慧了吗?还以为都只是传说呢。”
就说种田吧,这绝不是付出努力就有收获的事情,付出努力之后,还要一整年的风调雨顺,才能真正的丰收。所以但凡是以种田为主业的人,从生活中提炼出的经验,便让他们由不得的都很迷信,认定了,除了自己全身心的努力之外,还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超自然的仙神一般的力量来保佑,才能让一件事收到期望中的效果。
种地是如此,认字自然也一样了,老实嫂这些新移民们,跟着上了一堂阿美祭司的识字课,效果不能算是太好,他们发现,自己对于拼音的掌握,居然还比不上土人——其实原因是很多的,这些土人们,怎么说也跟着阿美祭司上了多半年的课程,这是一,第二,阿美祭司在上课时经常会用占语来向土人们解释一些疑难,而这些话当然是老实嫂他们听不懂的,所以,即便教的是一样的东西,土人们学会了八成,蹭课的新移民只学会五六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新移民们却忽略了这些客观理由,固执地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入教,没有得到赐予的智慧,所以脑子还不够灵活的缘故。
入教,成了他们的一个心愿,而在没有入教之前,他们只能通过加倍虔诚的苦修来试图感动阿美祭司——这里的苦修,自然不是吃素、跪经,这些自我虐待般的手段,是被知识教明确列为恶行的,知识教所接受的苦行只有一种,那就是双倍、甚至多倍的完成作业。
既然如此,那就多写多画,于是,休息时,念念有词地在蒲团边上,用棍子刻画着拼音字母的工人,不再只有土人中那些虔诚的信徒了,就说在所有人里都算得上是最迷信的老实嫂吧——她家里是猎户,自然只有更迷信的,比起种田,猎户更是看运气的人家,老实嫂在老家时就是最常去上香数念珠的,连数念珠这么无聊的诵经苦修都能撑得下来,现在自然有更充分的动力来完成苦修,顺便强硬地要求家下的儿女们也跟着一起抄拼音了——二十多个声母韵母,一天抄五十遍,十天抄五百遍,比祭司要求的作业多完成五倍,这难道是很难的事情吗?不是吧,还没往着十倍去超呢!
说实话,很难说到底是抄拼音苦,还是数念珠苦,这两种苦修苦的地方不同,数念珠苦在枯燥,在极致的枯燥中,获得一种忍耐的自豪,仿佛以此对未来的磨难多了一丝度过的信心,而抄拼音,学官话,这种苦是一种精神虚耗,自怨自艾般的苦楚,因为怎么都学不会,反而觉得自己十分的愚笨,十分的不可造就,与那种忍耐的自豪,完全背道而驰了。
占人的新年快到了,他们在南洋落脚了大概已有大半年了,老实嫂一家人去上阿美祭司的识字班课程,也已经四五个多月了,他们的官话比之前要流利多了,结交了许多土人朋友,拼音滚瓜烂熟,甚至已经开始尝试着买报纸,并能独立读出报纸上的文章(虽然耗时很久,很吃力)了,这种种表现,在新移民中可以说得上是出类拔萃,但是,阿美祭司到现在也还是没有邀请他们入教,这让其余林场工人难免有点儿担忧了,“要是连你们也不肯收,那我们自然更不肯了——祭司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她们到现在还是不太敢去和祭司多搭话的,总有点敬畏在里头,老实嫂和祭司也只是略微熟悉了一点点,她很发愁地说,“祭司说,不是我们不好,而是她不知道能不能招收汉人……我们是汉人来的嘛,要南洋开拓委员会发话才好。她说机会合适了,去帮我们问问。”
“是这样啊!”
几个妇人顿时活跃起来了,她们都是买地过来的,在那里培养出了新的习惯,并不害怕和衙门打交道,不像是老实嫂,一听说得要南洋委员会发话,便立刻畏缩起来,不敢再为自己分辩一句了。
“原来是委员会的关系!那倒是好办了!”
“怎么只是传说呢?”老实嫂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脑子好像比从前好使,完全是因为神赐。她立刻举了好几个例子作为证明,有自己的,也有近来逐渐能说得上话的土人的,“就说我吧,从前我是不怎么能记事的,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丢三落四的,有时候去河边洗衣服,都走到一半了,一拍脑袋还要往回找东西。可现在,我去做事之前,脑子里就清清爽爽的,知道该带什么东西,预备着什么情况——快下雨了要带斗篷,腰间再挂个绳索,挂个小刀,要是采到了芒果,用刀割了棕榈叶,一包一捆就回来了——”
“是是!”她的例子立刻唤醒了大家的记忆,“就说你现在做事想得越来越周到了,看来果真是神恩啊!”
“何止是我,阿亮你们知道吗?”其实阿亮不能叫阿亮,因为亮这个音在土人的发音中是lia,是一个闭嘴的内收无声碰唇音,这个音,在官话中是被逐渐摒弃了的,只有一些白话还有保留,现在随着在南洋生活时间变久了,汉人也重拾了这个发音,现在他们都能发出这个音来。“就是那个总是笑着的少女,她和我说,之前他们分果子,只能这么分,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