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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409)

如此,也就难怪阿良急着要考过扫盲班了,范老实问了他那农场的方位,倒是和林场不远——不然也不会在一日被安排来考试。当下便从怀里掏出压身子的五十块钱,塞到他怀里道,“孩子跟着大人颠沛流离,也是受苦了,我记得阿武家老二身体弱,这钱是我给孩子买点鸡蛋吃的!”

这一次来农场探亲,他是自己来的,老实嫂要在林场加班做抄写员,范老实便不好往女眷面前去,到了农场,只是把装糯米饭的篮子往屋里一放,便被阿良拉着去喝饮子了——农场林场都是禁酒的,茶叶也很贵,因为是舶来的,本地人常喝的香茅饮子成为这些工人聊天时替代的饮料,一群客户人家出身的罪民、汉人,在蒲团上团团一坐,一人一个竹筒,侃大山也能侃个半日,嬉笑怒骂,很是快活不过。

范老实虽然爱学习,但也喜欢听人侃大山,被阿良拉去,在人群角落里坐了,一边喝水,一边微微笑着细听,今日这里倒是罪民多些,大家全说的是让人怀念的土话,先说着收成,骂南洋的天气,又怀念起家乡来——快重阳了,这是不能不思乡的,不知又是谁突然说起了敬州城外大溪坳的事情,叹道,“大溪坳那些人,可惜了,运气实在是不好,他们一死,丧了敬州的胆,若是不然,我们说不定现在还在老家那!”

大溪坳的事情,对范家人来说是很惨痛的回忆,他们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了,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就是大溪坳的那个范家。

既然如此,说话便没个忌讳,此时又有人嗤笑道,“运气?这是什么运气!便是运气再好,也得死在那!我告诉你们,大溪坳的事情,其实就是买活军的谋划!他们和我们客户人家,实在是有血海深仇那!”

范老实听说此语,心头也是巨震,眼前一直都模糊了,嘴角也完全耷拉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全是死在大溪坳!这人的话语,不论真假,完全就是戳到了他心头最痛的旧伤,最不敢细想的怀疑上!

阿良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道,“老实,不和你客气了,家里那个现在身子也沉重,我想着多少也给她补补。”

这么说,阿武家的是又有了,范老实心里说了声‘倒快’,却也松了一口气:两夫妻还是要有个孩子,家庭才稳固,也不求阿良对这几个孩子视如己出,能给口饭吃,养到十三四岁,便算是站住了,否则阿良若是在占城抛弃阿武嫂母子,另和土人女子成亲,阿武嫂几个该怎么办?这件事不能被他知道,一旦知道了,范老实便感到不能坐视宗亲血脉流离,这是他多年来做人的道理,因此阿良和妻子感情不错,这自然是个不错的消息。

此时考试多已结束,范老实去接了几个孩子,老实嫂也寻过来,见到阿良,自然惊喜,只是一时改口不过来,阿良倒也不忌讳,笑道,“不怕的,这里谁管你在老家的事情,也没人追查。”

这倒是真的,哪怕就是杀人犯到了南洋,找个农场干上半年,也就成本地的汉人了,更何况冒名顶替的小事情?两家约了下个休假日,范老实等人去农场探望阿武嫂,便各自告辞回去,范老实低声对妻子说,“去时拎两篮子鸡蛋,你和阿良家的说说贴心话。”

两篮鸡蛋,这份礼不轻,但平时和丈夫一样节俭的老实嫂,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该当的——且等我先问了她再说。”

买活 675 范老实的放下 占城港范老实 大溪坳……

当然了,这帮新移民也不敢把这话题议论太久,只是在午休时分,彼此低声地这么宣泄了一番情绪,随着日头逐渐西斜,便陆续起身要去上工了,范老实呆坐着听了许久,此时也就起身告辞,范阿良忙要送他到路口去,两人戴上斗笠,一前一后地顺着田埂走了一段,窝棚、吊脚楼便已经掩映在棕榈林之中了,范阿良对范老实道,“老实,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范老实心头一颤,瞥了范阿良一眼,见他上半张面孔全被掩在斗笠阴影之中,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发亮,不知为何浑身都有些发毛,斟酌了半晌,答道,“一提起大、大溪坳的事情,我就说不出话来……他们后来说的是什么,我都没听进去!”

他这话倒也确实是情真意切,范阿良盯着他看了一会,叹道,“是啊,我还记得,老实你最疼爱小弟了,忠厚可是个积灵子……”

提到小弟,范老实的眼圈顿时是红了,摇头道,“勿说了,勿说了,伤心得受不了!”

范阿良便不再说了,拍了拍族兄的肩膀,眼看着前方是大路口,便道,“回去路上小心些——平日有假,多来我这里耍耍,我们这里这些兄弟,倒比林场的兄弟有意思些,见识广,跟着他们能知道许多事!”

对于敬州城关附近的罪民来说,大溪坳一事,必定是要让他们铭记多年的,甚至倘若不是敬州现在的百姓多在迁徙,只怕那处地方之后会成为人迹罕至的‘绝地’,对范老实等人来说,大溪坳的事故就更是极大的痛处了,范家人哪个没有近亲在这场事故中去世的?

就说范老实,如果不是两个弟弟去了,算是他们家已经出过人了,只怕他和他兄长也是要去当村兵的,死神可算是和他擦肩而过,留下的只有惘然的,几乎快被遗忘了的回忆,还有心中那深深的遗憾:两个弟弟还小,都没有成亲,本是指着这次跟族里出力后,若是多得了些钱财,回来好说亲事。现在,说走也就走了,连个后都没留,两条命就这样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