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密之对姑姑的心思,洞若观火,对《子曰》则更为拜服,知道此事已到了火候,只差临门一脚,便开始了三管齐下的第三管,这一日手里拿了一封信,面色惶急,闯入家中高声叫道,“姑母,不好了,万州来信,季淮姑母突发急病,高烧不退,在万州求不到医生,听说夷陵那里有买地的名医义诊,只能匆匆乘船去夷陵——信上虽没提钱,但我恐怕只有我刚托人带去的三两银子!付完路费,就不剩什么了!”
买活 694 方密之胆小无用 船行方密之 没用的……
“我们都是来出公差的。一两个月总要来江左一次,路都趟熟了!”
原来这些买地的活死人女娘,很多都是在江左新开设的厂子里做技术指导的,收入十分丰厚,还有出来做名医义诊的,来买地办事处公干的,或者是被买地的商铺聘请了,来此处进货的,这四年间,江左道的经济和买地联系越来越紧密,货运更是频繁,因为买地开港,公然向洋番出口货物,因此各地的茶商、瓷商、丝商,都要接触买地的商铺,经过业务员的采买,倒一道手行销海外去。尤其是瓷器,外销瓷已经成为一个新兴品类,船到江左之后,明显可感觉到码头上、航船之间的瓷元素要比之前增多了。
经济上联系如此紧密,治安上自然再不是问题了,这趟长途客船的船工,进入江左道之后也就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时不常地给方密之这些川西客人,指点着码头上的新奇,“都说川内是天府之国,那是真没见到江南鱼米之乡的好处,实在是不好比——你瞧人家的码头,晚上都牵起电灯了!”
这话是真的不假,方氏姑侄虽然对电灯、发电机已不陌生,但还是在江左道头回见到夜里用电灯照明的码头:这是在浔城见到的稀奇,浔城是九江汇聚之地,自古繁华,码头船驿极有规模,二十多艘宽敞的花船用铁索连缀在一起,这就是来往客商住的驿馆了,这也罢了,到了晚上,花船内外通放光明,从外头看去,简直就是一艘流光溢彩的宝船,从里往外发着明亮的光,透过玻璃窗,还能见到其中豪商贵客的模样,一群人围坐圆桌,觥筹交错的样子,完全被映照下来,甚至就连上的是什么菜肴,都看得清清楚楚,令人想不赞叹都难。
“不过是两年的时间,江左的变化竟至于此!”
若是旁的亲戚,倒也罢了,随着各房分家,彼此关系已经疏远,虽说君子不言其恶,但遇乱落魄,到了一拍两散,江湖各奔前程的时候,有些人的嘴脸倒也是够瞧了,可方季淮出事,方仲贤是责无旁贷的,这个妹妹并无子女,父母已逝,自己又是寡居,方仲贤、方密之姑侄不管,谁来管她?
因此,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方仲贤也是不顾旅程奔波危险,慨然上了去买地的客船,又一反从前无故不愿打听买地事物的习惯,督促方密之,让他在船上无事也不要闲坐,多和乘客搭话交际,打探一些买地的事情——尤其是医学上的事情,所谓的买地名医团,现在自然是要尽量多打听一些他们的事迹,多少也能让人放心一些。至于她自己,虽然还谨守着自小的家教,无事不从船舱出来,也不会和外男搭话,但方密之和同行旅客闲聊,甚至是同行中有妇人也参与的,方仲贤自然也可以隔着板壁,听得清清楚楚。
“这几年江面上是太平多了哩,尤其是这一两年间……”
乘船无事,又不能读书,怕头晕费眼,要说下棋斗扑克,船上地方逼仄,常常摇晃动荡,也是不便,乘客之间还不是谈天说地,打发时间?方密之等人是从川蜀腹地出来的,几年时间没有出川,见识上已经逊色于夷陵上船的两湖道百姓不少了,更可喜的是,这几年官话在大江沿岸推广得很快,乘客普遍已经能够互相沟通,包括码头沿岸的百姓,也不似方氏姑侄进川时一样,大部分人都说的是拗口的土话,这一次东去,沿岸停靠时,岸上吆喝的小贩都操了一口纯熟的官话,而且,的确大江上要比一两年前太平多了。
“自从买地的办事处开始管事,江上就好得多了,那些江匪也不敢和办事处作对,都被收拢去,要么做海军水兵,要么造船,真有什么不安分的大寇,好似西天荡的寨子,寨主殒命,余下人听说也捉了去往虾夷地发配了,自有大海贼管着他们……
便是方仲贤,也不由得为之惊叹起来了,“上回我们在此处寄宿时,何等凄风苦雨?到了夜间,渡口内外,船船听哭,如今却已是花团锦簇,好一番盛世景象了!”
方密之注视这番奇景,也是目射奇光,叹道,“这就是电力的妙用了……买地所谓先进生产力,一经迭代,立刻便对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影响。若是按他们自己的说法,生产力的进步需要厚积薄发,一旦开始迭代,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只怕再往下去,真是日新月异,两年已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一两年间,夜里也敢行船了,船家也安分了,你瞧这江面上,船来船往倒是几十年没有的热闹,凡是挂着活字旗的快船,就把心往肚子里安吧!就算有些小打小闹的水匪,也是不敢前来招惹的!便是渡船现在都管得严了,以往渡河容易出事,野船不敢坐,现在这样的事情也少了些。”
这话说得,一听就知道是老江湖了,若不是之前带了方密之、方季淮西来一遭,哪怕方仲贤自幼随父亲宦游各地,有些话还是听不懂的。她从前四处游历,那是官家小姐,衣食住行不用自己操心,更谈不上搭船的种种顾虑,自然一家人都是包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