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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534)

“不是我刁难你们小组,张老师,咱们就事论事的说,蒸汽船这个项目,你们小组的进度真是最慢的,到目前为止毫无成果,你要我怎么继续给你批经费?我的意思,接下来马上就要开放民间义商助拳投资了,要不你联系一下,哪怕外来拉点资金,我们给你配一点也好啊,张老师,张师兄,你别为难我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

打从办公室一往外,沿途灌入耳朵的对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无不是充满了信息量,买地这里不养闲人,很少有迟到早退的情况,午休回家对吏目来说也难以想象——现在外头的工作,一个工时大概是六个小时,这和学校的学习时间是错开的,早上七点上工,下午一点散工吃饭,再赶着去学校读下午的课程,时间上是来得及的,但吏目的工时却是八个小时,早八晚五,他们想要继续进修,往往只能去读夜校,如果是一个上进的吏目,也就是中午这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可以稍作休息了。

一天就这么一小时,大家差不多都是闲空的,同事之间的社交也都挤在这个时段,此时三三两两,或是去食堂,或是去衙门外不知何时成形的一条小食街用饭,沿路边走边说,随意都是外界难以听闻,还没登上报纸,或者没有成文的政策八卦,令听闻者往往兴起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和兴奋感,这也能有效地缓解工作带来的劳乏。

譬如储鸿的同事张祥,这会儿也不再抱怨自己的相亲了,而是侧耳细听着同路人的对话,等那两人折道去了食堂,方才低声和储鸿议论道,“连蒸汽船都要开投资了?衙门这么缺钱了?”

“缺钱不缺钱的,不好说,”储鸿倒不觉得买活军会缺钱,就他们所知道的,外交办公室这里经手审核的几笔贸易,衙门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了:牛痘疫苗,对自家、敏地的百姓都是五文,就如同不要钱一样的,可外销却是二两银子起,还有卖到五六两银子的‘特优苗’,实际上和普通苗区别根本不大,只是包装精心一些而已,光这一项都是滚滚的财源。更不要说买地的纺织品、机器贸易了。

他们两人边走边说,此时已经出了衙门大门,走进河边全是柳树掩映的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巷子此时也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沿街两面都是小食档,多是卖些现做小吃的,譬如炖罐面、拉面、鸡汤馄饨、现贴烧饼、玉米卷饼、烤鸡、炸鸡、煎饼果子等等:

如今云县的日子好过了,吏目的待遇也是上来,不少吏目中午不耐烦吃食堂菜,认为虽是真材实料,但大锅菜口味一般,再加上不少百姓来衙门办事,也有就餐需求,他们兜里也有几个钱,舍得下个馆子,因此这条食街也就应运而生了。

这些小店,点菜的小炒馆子都很少,整条街就两家,多以食堂不好做的现煮小吃作为招徕,拉面现点现拉,从一窝丝到杠头,粗细火候悉听尊便,炸鸡也是点了再炸,又脆又热,咬在嘴巴里,嘎吱嘎吱的,不像是食堂供应时,面皮多都软了,炒菜也是温温乎乎,对于肚子里已经颇存了一点油水的吏目来说,就难免有些不够意思了。这会儿天气毕竟还不算真正暖起来,汤面汤粉馆生意也是火热,反倒是卖包子馒头的很少见——买活军的食堂做这两样是很少失手的,吏目们外食很少买这两样,自然也就没有供应了。

储鸿、张祥两人找了家还没客满的小食铺坐下,张祥要了一个马蹄鲜肉虾仁的鸡汤绉纱馄饨,“加点辣椒,再来两瓣蒜!”

他平时是不吃蒜的,因怕熏了同事,今日颇有些被逼上梁山,破罐子破摔的愤怒,储鸿微觉好笑,对店家道,“掌柜的,我要个两个油炸圈子,一碗鼎边糊,多加一份蚵仔,再要一碗海鲜卤面,装罐带走——我要走的时候再装出来。”

“嘿,真就绝了,就说六姐吧,她那婚书模板也半点不平等啊,为啥轮到我们偏就平等了?那叫人怎么找?你说我们好歹也是个当吏目的,去找个一日赚二十五文,啊,街头扛大包的,扫地的文盲,那也什么都平等吗?财产权平等,以后钱就都得一起花,我一天赚一千块也得分她一半,她啥也没有就结个婚,一日就赚五百文了?简直就是荒唐!”

虽然要找个扛大包的女工也不容易,但张祥的愤怒是实实在在的,倒不是他想找个扛大包的,签不平等的婚书,而是这种绝对平等的风气,使得婚姻双方有了一种称斤论两的感觉,好像找个条件差于自己的对象就成冤大头了——这样条件的异性,这要是在衙门外头,哪有这么好的婚书签啊?几乎都是要在三权上有所让步的,向上找那就签尊卑婚书,至少财产权绝不会平等,那这不就把张祥这种囿于潜规则,只能签平等婚书的吏目比成大傻子了吗?

若是不想吃亏呢,那就得找各方面都很相当的对象了,还要很慎重,因为吏目多次离婚,肯定也是影响政审分的,敏地的高官三妻四妾,风流债无数,多次续娶的情况,在买地都是妥妥的扣分项,要是没有什么突出的亮点,真能扣到一辈子原地踏步难以提拔的程度——绝大多数人,或者说绝大多数官吏,在买地这个系统里,要面对的竞争都是敏朝难以想象的,真没有谁的优点能突出到盖过弱点的地步,大部分人都是一步慢,步步慢,就这一个扣分点,都足以让他们永远沉沦下寮,没有和同年比较的机会了。

一个合格的,有野心的吏目,一定会对自己的婚姻、男女交往情况都极为审慎,宁可晚婚也不能随意挑选对象。而张祥呢,他又有一定的野心,又还很计较得失,绝不想轻易找一个条件差过自己太多,却还要签平等婚书的对象,成为自己认定的大傻子——可惜的是,他母亲却是老思想,认为张祥年届廿五,还没成家实在很不像话,若是在老日子里,孩子怕不都要满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