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满嘴里又胡唚些什么,嘟嘟囔囔的,听都听不过来,小女儿家家的,出口就是惹是生非,这叫人怎么是好——门侬弗闩,你阿爹还没回来,他今晚外边吃饭!”
她母亲皱着眉头,从里屋走了过来,从李玉照手里接过油纸包,略微掂了掂,便知道酥饼还算完整,当下也微松了口气——这是钱街口张老三家的酥饼,烘得菲薄酥脆,饼皮外是芝麻粒,内里缀着星星点点的梅干菜和精肥肉,一口咬下,在嘴里直掉渣,那份香酥真别提了,也是因为其易碎,完整的酥饼和碎饼皮那是两个价格,一袋子能差出三块铜钿,这要是碎了,犹如亏了三块钱,这叫张妈妈怎能接受?
“小囡啊真真作孽,三块钱不当钱的?又和你同学去钱街胡混……”
即便是晚点心也要盘盘盏盏、一丝不茍,这是老姑苏人家的做派,李玉照道了一声谢,拿调羹撇开鸡油,先喝了几口汤,李姆妈在她对面坐下,重新拿起长针,捡起毛线又打了起来,“今朝又和她们几个小娘去哪里混了?”
“去帮老师批改卷子,登分了。”李玉照说,语气里也有一丝羡慕,“顾眉生语文又考了第一,李双儿、杨爱估计又都能拿一等奖学金,我么差一点,估计要掉到一等去。”
“哦!”
出乎意料,李姆妈倒不嫌弃这个,也不责怪女儿,只是说道,“那几个小囡也是不容易,肯定比你拼,哪里像你,这个也要玩,那个小说也要看,哪里能下十分的苦功?”
嘴里絮絮叨叨,回身把油纸包珍重放进橱柜,还拿手指在李玉照额头上顶了两下,家乡话都带出来了,“你啊好学学人家顾眉生,人家李双儿、杨爱,几拉懂事的,比得着你哦,毛毛躁躁,螃蟹一样横行霸道的,十块钱交到你手上一天都能花完!”
她白了李玉照一眼,伸出手,“零花钱还剩多少?交出来!”
“人家哪能出身,都是养娘、师父带着专门学过规矩的呀,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自然懂事,我和她们又不一样的咯,你要我学她们,意思是也想帮我卖掉了?”
李玉照才不理会她,笑嘻嘻地跑到八仙桌边上,掀开了竹编镶铜把手的菜罩子,“姆妈,吾啊么吃晚饭呢!帮我打碗泡饭来。”
“混混混,就知道混!么吃晚饭侬啊还嘎许晚回来!”
“哎哟!都弗闹了,我头疼!李玉照好好吃饭,快点!李玉望你把脚放下来!坐没坐相,什么样子!”
一家人吵吵嚷嚷,白活了半日,李玉照饭也吃完了,李姆妈又搁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去收拾碗筷,李玉照这才跑到大哥面前,拿小凳子坐了,问道,“说呀,怎么明日就上路了,是不是有新闻了,我们还不知道?朝廷除了女金之外,还和科尔沁谈妥了?”
她一双眼亮晶晶的,李玉望看了也是失笑,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小小年纪,关心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能跟我去不成呀?是非精一样好打听——大人的事情你别问了,反正东家开口了,我们便上路呗,算来也是恰好,现在出发,到山阳是四月份,正是新烟下来的时候。难道要四月份再商路?那可就来不及了。”
李玉照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一时又不舍起来,缠着大哥问她何时回来,李玉望道,“这一次是预算去科尔沁看看的,那边的人尚且不知道什么是烟草,也要看这东西的销路,若是能卖得好,那就等于又多了一条商路,指不定到年后再回来了,且看罢!”
一走就是大半年,亲人自然不舍,李玉照低头不语,眼睛已是红了,嘴巴嘟得老高,满脸的怏怏不乐,平时最是嘴快的一个人,这会儿一语不发,牵着大哥的衣襟不肯撒手,李玉望哄她道,“乖囡囡,等大哥这趟回来,便给家里修自来水好不好?以后弗要你每天早上倒马桶了,还有淋浴头也装,以后我们在自家洗澡。”
“成绩怎么样,都是小事,要紧是交朋友,你么,平时出去白相手里大方一些,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好姐妹,年岁也相当,那几个以后都要有出息的,她们的福气在后头,你们一辈子相帮,弗好介意一时的得失。”
“那个自然的。不过她们倒也都很有志气,不肯占好姊妹的便宜。”李玉照讲,“再说,她们养娘如今个个都也不差,倒也不会少了她们的,吃用都还好的!”
不是亲生的,哪里能一样?这要是养娘自己不能再生了,指望她们养老,那还罢了,养娘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就终是要计较几分,李姆妈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多加争辩,只是叹了口气,扯开话题道,“你哥哥明日又要出门了,这酥饼正好给他带了路上吃去。”
“不要!那多浪费,三文钱不是白花了,宁可明早我跑腿再买一包碎饼来!”
李玉照顿时直着脖子嚷起来,随后才反应过来,“怎么明日就走了,这么突然?不是——不是还没有定下来吗?女金那边的事情——”
“弗好!我不要你走嘛!你就一定要出远门做生意吗!同阿爹一样,去戏社谋个职位不好?又不是不做这行就没得铜钿花了!”
“啊哟哟,真额是大小姐!”李玉望也是无奈,拍额一笑,又扭头对厨房的母亲招呼道,“姆妈,那些衣服弗好洗,送去洗衣厂好来,我反正也不带走的!”
“又不脏的了!几星汗气,一搓便掉了,哎呀侬弗管老娘,自去睡了!”
“一包饼都不肯给我吃,你啊小气鬼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