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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593)

马正德歪在炕上,一边抽旱烟一边听着妻子和女儿叨咕,时不时地补充一句,沉声说,“亦速里河两岸,连着见不到边沿的深山老林,除了我们女金人之外,就是一些鄂温克人,也有人叫他们虾夷人……反正我们说话彼此都能听得懂,这些鄂温克人之间彼此联系也很少,都是一个个的小部落,在深山里迁徙。他们喜欢养驼鹿,我们也跟着养,但我们养狗,喜欢狗,他们没那么喜欢,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的。”

不说采到平地去养,这大概是活不了的,就说人参种子,一般瓦尔喀部进山发现人参之后,采参之余,都会吃掉果子,把果核在发现人参的地方到处乱扔——其实就是为了留种,有些部落,在某处采过一只参后,再过了十几二十年,老猎人还活着的话,再去原处走一趟,还真有又长出一两根小人参的。

固然,这么做药性、年份都是不如老山参的,但换个想法,如果把人参种子带一点到山势比较平缓易行的地方去撒一点呢?改个名字,就叫林参,或者小山参,和老山参做个区别,这要是能行的话,人参的产量岂不是就比之前要多些了?

人参在手,不管是主子们留着自用,还是和敏朝商人做买卖,总之就不愁没个去处,马正德咂巴着烟斗,“我把这话给贝子一说,他立刻就说,你去试试呗——别的不知道,反正在白山那一片,后来都暗地里整点的林下参,就是这么来的……”

一样事物有多种名字,在此时是非常常见的,比如鄂温克人内部还分了鄂伦春人,但在女金这里都叫鄂温克,而对敏廷来说,鄂温克、鄂伦春、住在亦速里江这里的女金人、乃至虾夷人,都可以叫做野人女金,甚至连海西女金都不区分出来。只有马正德这样,在亦速里河出身的老女金,才能对彼此的区别如数家珍。

“内地儿从古到今,就没有什么汉人来,汉人咋来啊,都不惜得来,全是老林子,天寒地冻的,一年恨不得下八个月的雪,也种不了地哇。他们最远也就是住在辽东平原,盛京那附近就差不多了,那里有汉人的卫所,你娘就是在鸡西被建州的兵马掳掠回来的,当俘虏分给了牛录,又被牛录分到了白山的庄子上。我呢,我是带了兽皮和药材,过了亦速里河,到南边来想卖了买点锅碗瓢盆啥的回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路骑兵,就被抓起来,当奴隶被绑回去啦!那时候我才十七岁……老喽,老喽,一晃这就二十多年了……”

其实真要说的话,马正德今年还不到四十呢,但他这辈子走的路已经是很多人几辈子赶不上的了,从亦速里河东面渡河往西南走,走到海西女金常常聚集的贸易点,或者是再往南去建州女金那里,大概都要一千里了,野人女金一般几年朝贡一次,主要为的就是换取盛器、针线,尤其是针,这东西汉人卖的最好,而且也是他们所急需的。

马正德说,瓦尔喀部之外,有些部落住在海边,倒是常去,每年冬季捕到大鱼,上冻之后就往南边送,以前是敏朝的将军接收,收到后快马送到京中,“老大了,能有两三人长,叫做皇鱼,肉质很鲜美,他们自称是北山人,也有叫赫哲人的,后来送不去南边了,路都被建州人把持了,就送给建州的大汗,大汗一样能回赠我们需要的东西……”

至于瓦尔喀部,他们送的就多是一些山珍了,北山人有时候还能送上一些东珠,而瓦尔喀部送的多是灵芝、人参,尤其是老山参,这东西传说药效能够通神,将死之人都能救回来,有不少神乎其神的传说,不论是敏廷还是建州,都非常喜爱,只是出产极少,传闻中寻参是需要福气的,采参人一辈子能采的数量有限,等到用完了之后,再进山就不能抱着采参的心思了,否则容易惨死。

“这就是命喽,要是你们有一个体弱,那也没法走。再要是你娘还生了几个小的,那也是走不了的,只能留在庄子里,那这会儿在哪可就真不知道了。”

离开白山以后,大家就再没听说那边的消息了——几千里路,又是地广人稀、穷乡僻壤,要说辽东的局势,人人能说个一二三来,可要说白山这个具体的地方,现在分给谁了,里头的包衣日子过得如何,那谁能知道?

说到这里,马正德也不禁有些唏嘘,“就这样,那年春天,山里开冻之后,我说要进山找老山参留种,就先带了家里的细软进了山,和我一起的还有你二狗叔,和你娘也是一个地方被抢来的,你娘带了你哥,说是去打猪草,把你藏在背篓里,就这样出了庄子,进山之后,抄小道走了半个多月,一开始朝着东北方向走,是想去亦速里河,过河到对岸去找老家的部落。”

“可走着走着,不对劲哇,遇到了好几拨人,看着也像是包衣逃奴,壮着胆子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汉人在东江岛有个据点,而且去年起,有船在东江岛接人,去南面过好日子——那是买活军第一年开始包运辽饷,和东江岛接上线了,我们也赶巧就成了第一批南下的流民……”

“那时候怎么就敢跟着南下了?也不怕又被人卖一次?”马翠英记忆里,这段过去已经很模糊了,她半点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也是听得饶有兴致。

喊了这么久的林下参,居然是老爹的创造!马翠英听得一愣一愣的,都有点不敢信了,“爹,那庄子上还不得把你给捧起来啊,咋咱们家后来还往南边走了捏?”

说起来,这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马翠英才六七岁,还不是知事的年纪,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也不多了,姚花儿撇嘴说,“你爹在庄子上可不是被捧着?要不是我性子烈,主子早都赏赐身边的侍女下来了,是我说,她要来了,我就杀了你们两个再和他同归于尽,他这才去回了主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