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啥呢!”马正德没好气的,“这我能愿意吗?贝子身边的侍女,和我能是一条心?我要是把本领都传给她了,她再给贝子一说,以后养人参的手艺不止我一个了,我还不得重操旧业,再进山采参去呀?都和你说了,人在屋檐下,你得低头呗!拒绝肯定要拒绝,但得缓着来!”
老两口就这样,嘴上老吵吵,对付起儿女来却永远都是站在一起,马翠英急着问,“哎呀,你们别打嘴仗了,又离不了,吵吵什么呀,那爹你为啥要走呢?”
“还不是因为林下参种出来了,那利益有点大了?”
“不去东江岛咋整?回老家?我们就是出来了才知道,大汗已经派人收服了瓦尔喀部,在那里设了牛录……我是庄子里有名有姓的包衣,大家都知道我的来历,万一给那边带了话抓我呢?”
马正德没好气,“北边去不了,可不就只能试着往南边走一遭了?你娘是汉人,二狗也是汉人,我也会说汉话——虽然说得不多吧,但含糊几句能够使……”
马正德吐了口烟圈,深沉地说,“浑山贝子年纪大了,不能作战,虽然依旧精明,但却屡屡遭到老汗的训斥,其实老汗也是看上了林下参的利益,白山庄子是一个大财源,可也是烫手的山芋,每回外头来人,贝子都让我往山里躲藏,不敢被大汗的使者看到了要人。可是,贝子的儿子们都没有成器的,他一死,这个庄子必定会被各方争夺,甚至,老汗可能会给得了庄子的儿子治罪,把他贬为平民,庄子没收成为汗产……”
“那样的话,罪民庄子里的人口,都是任由附近的牛录瓜分的,我还行,必定被各方争抢,还不至于做最低贱的‘阿哈’,可你们怎么办?你娘是汉女,大家都知道,你大哥那时候已经十岁,算是成丁了,还未必和你娘分在一起……”
年小的包衣,肯定是跟着母亲的,可到了年限,分人口的时候就不考虑那么多了,至于说分人口时还要考虑到奴隶们的阖家团圆?那简直就是做梦,就算是马正德这样拥有种植林下参手艺的好猎人,能叫人高看一眼,可包衣就是包衣,身份上的差距依然不可泯灭,再加上马正德本来就不是建州女金——他可是来自瓦尔喀的老猎人!在他眼中,几千里路也视若等闲,山林的险峻压根就拦不住他!
“也是命,为啥说是命呢?”马正德也难得来了谈性,手点着炕桌给女儿分析,“第一,你娘虽然是汉女,但是军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野得厉害,在鸡西也常钻老林子打猎,给自己弄点吃的。你哥和你也都随根儿,一进山那叫一个在行——”
马翠英脸上出现傻笑了,确实如此,再小的事情不记得了,可哪怕是这会儿,她和老哥一进山都和回家了似的,“我们爬树那速度。嗖嗖的!”
她给马正德递了一杯茶,柔声劝慰,“老头子,知道你顾虑这些往事,怕被人翻肠子,拿民族成分说事,可你也不是建州人,野人女金,确实是包衣出身,又没打过汉人,怕什么呢?”
马正德接过茶并不说话,半晌才低声道,“你还记得东江岛上不?那些女金人想过好日子,冒充汉人混进来,被捉到了,活活打死……”
他打了个寒噤,不说话了,昔日的英雄胆,似乎也随着时势的变迁,年岁的增长,化为了重重顾虑,姚花儿和马翠英对视了一眼,马翠英这会也没那么楞了,上手轻轻地为老父亲捶起了腿,姚花儿说,“那是在辽州,而且是辽东、辽中的汉民,那些汉民本就亲敏,被建州搞得家破人亡的,自然恨毒了他们,可要是再往北走呢?到了和建州接壤那一带,多少汉人受够了边军、援军的盘剥,受够了战事,甚至宁可给建州做包衣的……”
这是实话,即使是辽州内部,也谈不上万众一心仇恨女金,情绪也是分地域的,到了南边这里,更是谈不上仇恨鞑虏了,南边的百姓根本没受过女金的骚扰,他们仇恨的异族肯定是倭寇,马正德的脸色逐渐开朗起来了,姚花儿察言观色,又柔声劝说,“都这样了,咱就看开点呗,反正该知道的,你这一说也都知道了。要我说,赶明儿你就去和张主任说说咱们家的事儿,让他往上汇报,做个备案,上头要都说没事了,那谁敢说你什么?”
这是正论,马正德微微点了点头,姚花儿又说,“这么一想,被女儿叫破了也没什么不好,省得你又瞻前顾后的,不想出头……其实林下参若能种起来,那是大好事啊,咱们用不到政审分,还能给儿子加啊,你看你这女儿,虎超的,你得给她留点手艺傍身那!”
他会说汉话,原因是很简单的,那就是姚花儿的女金话说得很不好,为了和赏下来的妻子交流,马正德不得不学说汉话,包括马翠英的汉名也是如此,姚花儿不会说女金话,坚持给马翠英起了汉语的小名。
至于女金话的名字——这个根本不着急起,包衣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一家人都没名字也很正常,尤其是小孩子,直接叫‘女孩’、‘男孩’,‘大妞’之类的,再正常不过了。甚至马正德他本人姓马,这个姓都是跟着第一任主人来的,这个主人的姓来得也是好笑——他根本不是马佳氏的人,而是叶赫部落的战士,少年时在辽东混迹,为了方便行走江湖,随便起了个汉姓,因为辽东姓马的汉人和姓佟的一样多,就这样叫了马尔亮。
等到马正德被分给他做包衣时,也就自然跟着姓马了,‘正德’两个字是玩笑般跟着汉人用过的年号起的,马尔亮会说汉语,在辽东听说过这两个字,很喜欢这个音节,就这样赠给了他看重的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