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婺江水浅的缘故,们本来打算从婺江直放衢江的。”
周旋安排这件的是一个买活军的青年军士,忙前忙后,满脸是汗,圆脸透着疲倦,“但实在是走,等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只好折道来这里,请查家挤出一艘福船来运人,大家都只能将就一下。”
如凶险又如泛滥,常年存在的疫病,医家可能去研究对策,种痘法的确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只是弊端和王麻子说得一模一样,那便是人痘的疫苗质量相当稳定,有时候种痘甚至就等于是自找麻烦,本来或许得的,种痘后反复高烧,和得外间传染的天花比没什么同,甚至因种痘而死的孩子一点都少见。因种痘法时尚算太流行,而买活军掌握的牛痘,便截同。
“牛痘和人痘,病毒是同源的,但牛健壮,发痘后几乎没有症状,而这病毒在牛的身体中被削弱,传递给人时,人便只是发些低烧,便可痊愈。而痊愈过后,便能对人痘免疫,这便叫做共享免疫。”
王麻子卖相太佳,但他托着烟袋,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和黄大人介绍牛痘时,双目却在闪闪发光,他说,“便是因耽搁——买活军寻到出痘的牛,但总量太少,够培育的,他们那里是山区,穷惯,牛少。瞒老兄,愚弟接信有一年多,一直在四下收牛卖牛,倒做起牛贩子,寻找他们要的那种出痘牛,收集痘浆再送往云县。”
一旦等过台风季,私港的船只便都繁忙起来,抓紧运货贸易,运珍稀,这艘船的确来之易。黄家和王家都主动缩减自己的空间,黄大人一行七人只占层的一个套间,他们夫妻两人睡里间,婆子和两个丫头睡在板,其余四个男仆在外间打铺。而王家至少在一间房里塞四五个人,如一来,空间势必极其『逼』仄。黄大人避到自家占用的那段小甲板,让家人们收拾房间。恰好遇到王麻子从舱内出来,两人相互颔首示意,王麻子手托个水烟袋,作势要敬黄大人,黄大人摆手道,“吸烟,您请自便。”
远方的小船在来回断运载着乘客,远远可以看到海滩边的人头和蚂蚁似的,一层甲板往小船的木梯站着两个人,从小舟里抱起孩子们接龙式往传递,这些孩子们大多都是女童,身许多都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倒是要比黄大人去年在衢江看到的那些女孩们要体面,他注视着人流,由便打从心底叹息道,“这样的人家,日子过下去么?”
王麻子忍住跟着叹息起来,“去年年景实在是太好,秋后雪又下得早……您这是从何处来的?”
黄大人去年时在路那,两消息交通便,对浙去年的天气的确一无知,他略交代几句,两人就打开话匣子,原来这王麻子带着一家老小,倒是逃难离乡,而是早有前往临城县的意图。他们有个亲戚因缘巧合,在买活军治下讨生活,却是早听说买活军在研究引种牛痘的。
“说是这牛痘和人痘,是一种可以共享免疫的病毒。”
“早读到《微积分》!”这可就搔到王老爷的痒处,他一拍大腿,顿时就诉说起来,好一阵子才又说起诸暨。“今年十月就下雪,有些人家的晚稻都没来得及收,总之,现在双季稻是绝对种得,只能种早稻。是以粮价每年都更贵——粮价贵,万物腾贵,许多小织户今年都家破人亡,乡里眼见得就『乱』起来,许多人都要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小织户扛得住粮价涨,却扛住跟粮价一起涨起来的物价。这就难怪有许多女童被卖给买活军,在诸暨那一带,溺女的风俗是较为淡化的,因为本人家很多都是织户,养女儿的期望收益要高得多——在江西和福建,农户溺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女人干重活,而轻活又有媳『妇』做,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若是家里置办起嫁妆,只能留在家里,又没有什么活非得她们做,形对粮食的浪费。而哪怕就是几十斤的粮食,在农户家来看,是高得承受起的负担。
而在诸暨,十四五岁的姑娘,出门时的嫁妆是必准备太多的,而且她们从十岁起便可以织布赚钱,自己能赚到自己的口粮,这就是什么很重的负担。因纺织业发达的方,女人的数量就多得多,待到天气转冷,纺织业受农业的影响陷入低『迷』时,为寻找一条活路,这些女孩子们便被卖给买活军——四五个姑娘里,卖一个,就能度过一年的关口,倘若明年实在过下去,那么便阖家一起投买活军,自卖自身,是一条出路。
这一次船的许多家庭,就是走在这条路,他们去年春天几乎都和买活军做过交易,在当时是存在着一些疑问的,害怕买活军食言,把孩子带回去并非是真正做活,而是做些好的用场。但等到去年冬天买活军再来的时候,这样的疑『惑』便被消除,被买走的女孩儿们很多都给家人带信,歪歪扭扭写着白字,有些参杂着‘拼音’,她们说自己在买活军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认很多字,给家里捎带一些东西——多数是廉价的糖果,并问家里人的好。
被卖帮人数钱,给卖她的人捎东西,这在时是一件很常见的,因为的确有许多人口买卖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被促的,如果卖,大家都要饿死,卖双方都有那么一点活路。这些女孩儿们在世道没有这样坏之前,和家里的相处是很和睦的,因她们中有许多人都很惦记着家里的弟弟妹妹,有父亲母亲,希望着将来有能重见的一天。
他的身板挺得很直,嘿嘿道,“可以说今日牛痘的诞生,有王冲的一点微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