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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719)

帐幔、灯笼,都是木结构建筑的死穴,为什么木屋容易着火,而皇极殿又容易失火,便是因此,本来皇极殿就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容易吸引雷劈,而一点火星在干燥的天气都容易造成火灾,更不要说拿绳索引来,还有各处帐幔招摇的大火了!

奉先殿那里,情况也差不多,当然只有更坏的,因为神主牌位毫无疑问都是木制,那处的可燃物要更多得多。这两边的乱党也是鸡贼,他们不知道怎么夹带进了一个铁皮喇叭,因此便不许任何人进门一步,只是站在廊下,用喇叭和守军互相喊话,一时之间,内卫居然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保证大殿完好的情况下,把他们给弄出来!

“杀田任丘、保江南、废特科。”

至于立场,更是坚定不移,这些人绝不是一般无知百姓,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他们的要求不但坚定而且非常的具体:杀田任丘,那就是要田任丘当中自裁;保江南,就是要把买地使团的人请来,当面宣战,阐明死保江南的立场!至于废特科,那更是直白了,要皇帝当众立誓,特科永不入阁,永不担任正官,永不得七品——八品小吏还是能安排的,这也算是留了个出口,而皇帝的誓言,形成旨意用印过后,便要《国朝旬报》的惠正我现场见证,撰写报道刊发天下,日落之前,非得把这三件事办好了,否则,他们就烧了皇极殿!奉先殿那里,看到皇极殿起火,立刻也会举火相共,不会有丝毫犹豫!

低沉而激烈的争辩声,忽然停歇了,片刻后,田任丘的声音响了起来,“臣在!”

皇帝并没有回头,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似乎所有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只有田任丘衣角悉索,轻轻的碰地声在身后响起,“皇爷保重,臣去了!”

他倒是个汉子,声音坚毅,并无半点软弱不舍,皇帝手指舒张,几次张口欲唤,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听到橐橐下楼声后,许久方才回过身子,喜怒难辨地扫了身后一眼。

众臣见他望来,都忙起身跪下,面目低垂,一副待罪的模样,似乎驯顺到了极点,但,这姿态却也让皇帝看不清他们的面色,探寻其中,究竟是否隐隐透着得意——这一局,刘有良等人用生命做赌注,似乎终究是赢了,皇帝的脸面,特科的前途,也将随着田任丘的自裁,而坠入深渊!只比两殿烧毁的结果,略微好上那么一点!

“哼!”

这会儿都已经日当正午了,日落之前只有几个时辰,摆明了这是不肯给众人太多的回旋时间,而为首的刘有良,说完此事之后,便缩回殿内了,他今日可是出够了风头,不论此事如何收科,他是注定要名声大噪的了!

“众卿意下如何?”

午门内廊,皇帝再次把内阁、武将以及内卫众人召集在一起商量对策,这一次,众人也都束手无策了:人太多了,若是一两人藏进去,那倒也简单,派遣勇士,在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杀了他们即可,但现在的问题是不确定殿内有没有其余火源,而且人也实在太多,上百个人,混乱中有一人点了火,那就是大事!

如果要保住皇极殿、奉先殿,似乎除了暂时顺从他们并无他法——仔细想想,就算请了买地使团的人来又如何?把圣旨用印下发了又如何?这些都是可以扭脸不认的!只要把他们从皇极殿里骗出来,都可以从容收拾!

但是,唯有死人不能复生,这曲意相从的对策,受损的甚至不会是特科,也影响不了国策,等于……等于是用数百人的性命,来兑一个田任丘啊!

的确,火势的蔓延甚至比呼吸更快,它顺着刘有良,顺着他手里的灯笼,他的衣衫往前往外,四处肆意地流淌起了快活的橙色浪花,灯笼扑出的灯油,很快便燃起了一片小小的火团,但比它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条由乱党亲手制作的衣物绳索,刘有良的尸身,充当了二者之间的桥梁,让火光一下就顺着绳索,到达了它在反复谈论中早已觊觎的去处,伴随着一缕青烟逐渐升腾,殿内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烧进来了,烧进来了!”

“把帐幔撕掉,撕掉!”

“啊!!来不及了!”

“救火,救火啊!”

本是前来赴死的田任丘,此时却是大喊了起来,腰间佩刀出鞘,回首向内卫将士们发话,号召着他们一起踏着沉重的脚步往前。

他久久地扫视着这些极尽卑服的臣子,目光森冷猜忌,曾经属于那深宫少年的最后一点天真,似乎终于被时光所埋葬。良久,皇帝才轻轻地哼了一声,拿出望远镜,又开始眺望皇极殿了——这会儿,田任丘已经走到了皇极殿前院,他身后是一排特科内卫,对着皇极殿张弓待发,令气氛更为紧张。田任丘微微摆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自己往前走到院中,提了一口气,高声喊道,“田任丘前来受死,殿中人可惜一面否?”

皇极殿内,门窗逐渐洞开,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还有一阵臭气四散,不知多少人的头颅都探了出来,神色各异,张望着这个权倾一时的锦衣卫首脑,刘有良身后跟了两人,从殿内步出,手持灯笼,矗立丹陛上方,居高临下,在熊熊火光之中,脸色莫测地望着田任丘。

“你!”

在千里眼的视野之中,他正要张口说话,或许是要在田任丘自裁之前,最后再为他这一生盖棺定论,把特科的根基贬到泥里,可,就在刘有良开口的那一瞬间,忽然一声脆响,他面上乍然现出惊容,做了个回头的动作——可,头还没有扭过去,身躯便已往前一跪一倒,栽入火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