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会有一些人,在受到巨大冲击之后,发自内心地认为华人就是比欧罗巴人种高级,所有的先进都是无需解释的,欧罗巴人种的劣根性就决定了他们如今呈现出的不堪面貌。但是——这样的人,无疑是缺少自尊的,他们在强势者面前的丑态,会令正常人作呕。哈维知道,大多数学者还是和他一样,不愿意简单地承认这就是人的区别,大家都在寻找着一个终极的答案:为什么华夏这里如此……如此文明?且不说买活军境内,就是在敏朝的地盘上,他们也拥有更强的组织性,更好的识字率和相对更发达的官僚体系?
如果是地理条件天然的限制,倒是说得通了……但这么一来,事情注定不会像是德札尔格想得那么简单,不是说,‘他们不要国王也可以,那我们不要国王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想就太幼稚了。哈维倒不是说真觉得国王就是不可或缺的,说实话,他接触过的国王可不算什么有魅力的人物,只是,引述自买活军的政治理论,归根结底,政治体制要适应生产力,还是生产力问题。
但是,要提高生产力,进行……买活军现在所做的,进行工业生产铺开,把产品从手工转化为工厂生产的过程,先决条件必定是识字率的提高,但识字率的提高却又需要生产力的提高做基础,否则盈余产品根本不够开展教育的花费,哈维意识到他的设想在这里就走入一个死循环了,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而现实是,现在他没有鸡也没有蛋。整个英吉利都没有太多的农业盈余,想找到多余的口粮来做这些事,他们就得把目光瞄准那些更适合农业生产的地方。
海外殖民地……这就是现在那些冒险家在做的事情,在更有条件进行农业生产的地方产出巨量盈余来反哺本土,就哈维私下推演的结果,这似乎是欧罗巴工业化的唯一可行道路,但现在这条路他也并不是太乐观,因为他们来到华夏之后,也见证了这个泱泱大国的烦恼,如今的小冰河时期,也在逼迫华夏人进行战略难移,他们要用现在还是化外之地的东南亚,甚至是南亚来生产大量的农产品,承接一整个大国的饮食需求。
这样的策略,或许沃利斯那些小年轻们没有感受,但哈维医生长久担任宫廷医师,他本人尽管不干涉政治,但对一些伎俩还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当然这种怀柔政策也给他们英吉利的学者带来了不小的便利——他们可以完全任意去学习买活军这里的所有科目,包括了一些和自己专业完全无关,甚至在某种程度来说还应当被禁止学习的东西。
比如说——华夏传统的‘雅文’,这东西和买活军使用的白话文形成对应,是千年来华夏识字者普遍所用的叙事语言,相当的晦涩,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去学习,但完全无法在回归欧罗巴后派上用场,毫无疑问这就是属于无用的东西,浪费的是学者们宝贵的脑子,尤其是一个擅长数学的学者,在这上头花费时间,简直就像是把金子往海里丢!
但是,在英吉利使团中,数学天分最出众的沃利斯,却逐渐公然地学习起了这门学问来,他学习这门语言,主要是因为对华夏的历史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历史学,又是白白地浪费时间。沃利斯现在同时学习五门课程,他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数学高级班的结业考试,获得了进入大学数学系学习的资格,同时,还在学习雅言、历史、化学、物理,毫无疑问,他的时间被占满了,每一门科目的进展也会被相应地拖慢,很难指望他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个蒸汽机或者火器专家,把工业生产的窍门带回英吉利去。
如果说,对于莫顿牧师们来讲,有什么是可看告慰的话,那就是沃利斯绝不是唯一一个分心的人,那群法国人没有一个不跑偏的,德札尔格公然地学习政治,他和沃利斯是雅言的同学,也在跟着学历史,倒是把自己的建筑专业放弃了一半了——但只是一半,作为建筑师,他受到了买活军衙门的重用,他们时不时地让他去建筑系旁听学习,指望着德札尔格能把自己的欧罗巴见解带进如今买活军的建筑业中,因为现在流行的双层平顶建筑,也有不少弊病,在建筑材料有限的情况下,人们是很指望做一些实用的改进的。而且,当然了,作为建筑师,来到羊城之后,德札尔格也对那栋在建造的五层板楼心醉神迷,时不时地去工地瞧瞧,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工头呢。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心思放在数学上了,而是着迷地研究着买活军的政治,并且对于同期来买的洋番们,不断地散播着自己的暴论:法兰西为什么需要国王呢?瞧啊,买活军这里发展得多好——他们就没有国王!
最后,他甚至没有在信里提到德札尔格的倾向,只是轻描淡写地对英王暗示着,帮助德札尔格或许正是英吉利一直以来最喜欢的手段——在敌人内部埋下混乱和冲突的引子。【费尔马十分谨慎,他主要学习理科,对于政治漠不关心。至于沃利斯对历史的偏好,教士们也正在耐心地纠正……】
【莫顿牧师也开始学习医术,让.阿诺在学习公众卫生学,这是个冷门的学科,但我也感到相当的兴趣……德札尔格似乎想要写信把笛卡尔也给叫来,但是,他找不到人给他送信,目前来说,他们给法兰西积累的分数还没有很好办法来变现,如果法兰西王廷继续轻视此事,那么,笛卡尔的承运商就有大便宜了……】
笛卡尔、帕斯卡父子,甚至是梅森本人——英吉利本土的人才往后靠靠,哈维心想,新教应该会热衷于把旧教的欧陆天才运送到华夏来,给他们提供一切便利,此外还有伽利略,他在路上了吗?移鼠会的教士们应该把他弄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