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实实在在是个莽汉夯货,他母亲把他拘在身边也是用心良苦,这鲁老二,倘若不是家里管教得严谨,怕不是早混进那些所谓帮会里去,叫人哄着沾了嫖赌?也是他娘这些年终是老了,哥哥嫂嫂巴不得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不来分家产——他呀,是早就想去南边见识见识了,只是之前毕竟被牵绊住了脚,就不知道有一点——这鲁二平时往来的师兄弟一大帮子人呢!难道还不够他们结伴南下的?还要再招人?这我却不知道他们是有什么盘算了!”
虽说京城居,大不易,这些年伴随着各地的灾荒以及新政,京城的人口流动得也很迅速,外地来投亲靠友,小有身家的灾地百姓也有,本地这里一无所有,勇于南下闯荡的人口也有,但京城毕竟是首善之地,尤其是世代居住此地的百姓,轻易也不愿动弹,这几年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
尤其是家门口这条小路,街坊邻居们一合力,换成了碎石子水泥糊面的清水漫道,又经过衙门的组织,修了一条暗渠,施行了严格的污水分流之后,城南一角这大杂院区,住起来比以往要舒服得多了,老街坊们更是很难理解那些舍家舍业去南面的人,这破船还有斤钉呢,破家值万贯,京城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还和鲁二这样折腾着要到南面去的,在他们心里都被评价为‘不稳重’,‘不是老实过日子的材料’!
孩子们还不懂事,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念想,到了大人这里,就有些不同了,面上虽不敢得罪他,见了面二哥二哥的叫,私下提起来还是摇头的多,倘不是他提到了跟随宫中南下这句话,他们是不愿去沾边的。便今日,家来听媳妇子这样说起,又被催促了去打探一二,有勇气登门造访的也并不多。午后到点过去一看,鲁家那小院子里聚了不过是四个人。
鲁二哥也不在意,让他们在自己厢房中稍坐,自己大喇喇去了厨房,一阵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随后端了一个小竹筲箕进来,里头装了半筲箕的葵花籽,还有些整个未剥皮的炒花生在里头,一手擎了七八个碗,往桌上乒地一放,从小炉子上提起热水壶来,给大家倒水笑道,“兄弟们给我鲁二面子,我练功不能喝酒,烧了滚茶,大家吃点喝点!”
这葵花籽、炒花生,都是能榨油的东西,而且也是近年来才跌价的,葵花籽——这向日葵虽然北方也有,但炒制的办法却是从南方传来的,在买活军兴起之前,众人多是生吃,或者拿去熬制,和熬瓜子一般,很少有这样炒得焦香的吃法。和所有时兴的食物一样,葵花籽价格之前并不低,越是饱满上等的,价格便越是可观。虽然不至于说消费不起,但有钱大家宁可去买肉,不至于买这些零嘴儿,在南城这一样算是少见的零食。
而落花生也是一个道理,倘没有买活军,也还在做观赏用那,都是喜欢花儿,对于果实的食用还没有普及,众人见了这两样零嘴,都是暗自咋舌,也不敢不吃,却也不敢多吃了,免得暗遭鲁大嫂的埋怨:还没有分家,鲁二回家开箱倒柜的翻吃食也不算是错的,再说他的月钱且还把在老太太手里呢,这吃食也有他的一份,可鲁大嫂未必这样看待,这没准就是人家想着过节哄孩子走亲戚待客的零嘴儿,你登门来全吃完了,她表面笑脸相迎,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头呢!
倘若是以往,哪怕是敲锣广告,这样出乖卖丑地招人,街坊响应鲁二的必定也是寥寥,只会当成言谈间的笑料,但这市井百姓,也最是爱凑热闹,这不是近日皇帝都要亲自南下,这是满京城热议的事情,鲁二这一说‘和宫里队伍’,众人哪有不好奇的?当下也顾不得平日里是怎么暗地里排揎议论他的,两两从自个儿的小房子里探出头来,和左邻右舍低声讨论着鲁二的邀请,“他那有什么好事?我是不信,真有好的,他那帮子师兄弟不上赶着?他成年累月在主家过活,有什么好事能想着咱们街坊?”
“虽是这个理,可毕竟也是吃过见过的,没准就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呢?你们当家的也是膀大腰圆,是条汉子,何不就过去问一问?他也不是什么拍花子的,未必去了就一定要跟着走——这光天化日、敲锣打鼓的,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倒也免得我们在这穷猜!”
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不免就有几个小妇人,一边抱着孩子忙着拍睡喂奶,一边咬着下嘴唇动心地思忖起来:“还真是,这货性子虽夯,架不住拜了个好师门,倒给他塞到雄国公府上去做护院了……”
原来这鲁二哥,他母亲老家是沧州一脉,在通州经营镖局,经过若干的关系,说给了在京城做买卖的东家为妻——这门亲事是经过他舅舅介绍的,当时婚嫁时没有说清楚,这东家在老家徽州其实已经有了一门妻室。江南的商人往往如此,哪怕生意做得不大,也多是两头大,在久居的城市都要聘一个外室,虽然家里那个是大房,但平日里相处久更像是夫妻的,反而是这个外室。在南方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于沧州这里就不好说了,鲁二的舅舅是否知情,外人也不好把话说死了,反正他外家在这门亲事中得了不少的好处,鲁二母亲难道还能和离不成?都嫁过来了,也只好闭着眼过日子,认下了这不算是多体面的身份。
街坊做久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知道鲁家搬迁过来的缘由:这鲁二出生后不久,他父亲就去世了,当时徽州商人有个习惯,做生意所得的盈余每年都换成银子送回老家,在老家收藏起来。铺面里的浮财其实不多,人走了之后,鲁二母亲带着两个孩子,退了京城的院子,把商铺转租出去,扶灵回乡,没有多久又重新回到京城,可想而知在徽州日子实在艰难,经过一番取舍还是宁可回京城来,自此之后,虽然孩子还是姓鲁,但和老家也是断了联系,上没上族谱都不好说,便算是没了徽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