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郝六哥这样码头做苦力的,手停口停,可是不能耽误了他去寻工做。再有甚么话,晚边回再说也是一样,三德待他走了去库房里寻了冬衣出,挑院子里拍灰敲尘,二叔看他忙活,也是暗暗点头,喝令新的‘后生’去帮一把手,对司理兼东家道,“是个明的孩子。可惜不能写字,做不得票台。”
“信不信由得你,反正喊是这么喊,今不征辽了!”
“那还催科不?”
“催吧,从盘古开天如今,哪不催科,催科总要催的!不催辽饷总催点别的!”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衣衫褴褛,如今已是十月天气,他却仍穿着薄布衫子,这衫子上还四处地打着补丁,饶是如此,肋下还有一条极大的裂缝,显然是刚撕破的,还没有得及缝补。
人群中便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赞同的叹息声,这话是没有说错的,反正这三五十,各『色』赋税不说是横征暴敛,总也让人的日子很难以过下去,辽饷是过去一二十间开始加征的,一旦开始了之后,便紧急得不样子,哪怕是家破人亡了,也要交足了辽饷方能过关,否则,那胥吏『揉』搓着,是叫你生死不能。现便是今暂且不征辽饷了,那不得也有旁的赋税要补缴的,官府哪能让人轻快了去?
“总也比催辽好些!”那汉子身旁,有个四十多岁的老者便叹着气,用过人的语气说道,“催别的,那还算得上‘三催四请’,实没有,也罢了,催辽饷,那是真正的扒皮吮血,连骨头渣子都要给你嚼干净了!”
有井盐的地方都大量养牛,而且吃牛肉,要匀一些轻力壮的牛卖下游去不什么问题,看接下这段时日,郝六哥不愁没饭吃,这个冬天也很易过了。三德由衷地为郝六哥兴,道,“六哥,那今日的船带了报纸没有?”
“总比前头几个好。”二叔也叹了口气,此时果然当铺里陆陆续续,已经进了不客人赎回冬衣,三德也进帮忙,脸上神『色』如常,似乎已经放下了绣花棉袄的,也不再留意。
今日当铺比往日都忙,往常是天『色』见晚便上板子,今日忙了掌灯时分,三德方归家,他路上花一文钱割了两块豆花,绕郝六哥家里,郝六哥也还没回,三德便放下一块豆腐,和郝六哥的老母亲交代了几句,自己回家里,解释了一番晚归的因由,家里便做了豆花饭——清水烧热了豆腐,一小碗酱油醋,添了一点点茱萸,豆腐拌糙米饭里,搅几下,把调料淋上一点,吃下去满嘴的豆腥味,不过也足可以裹腹了。
他今日回得晚,家里剩了大半碗饭给他,三德食量不大,尽力吃了半碗已经吃不下了,正好听门外郝六哥的动静,便忙放下筷子,将郝六哥拉进厨房,道,“六哥,得好,饭给得多了,我吃不下,你帮我吃几口。”
他是从大碗里舀饭舀豆腐自己碗里,的确还剩了半碗豆腐,半碗饭,看着也还整洁,还有一碟洗澡泡菜放边上,脆生生嫩嫩的萝卜,应该是舍得放了一点糖里面,酸味中香气扑鼻,郝六哥看了一眼,喉头动了两下,但还是坚决摇头道,“给你侄儿们吃,我饱了。”
实他这一辈子,吃得饱饭的日子并不多,三德知道郝六哥『性』傲,也不再多劝,便叫了嫂子收拾桌子,将郝六哥让堂屋,倒了熟水上,问道,“可是码头上探听了消息?今日可有活做?”
他和朝奉窗下用茶,二叔时不时提点三德,隔着窗户说道,“那件绣花袄子不用晒了——是后街李妈的,她去‘老’了,家里欠了印子钱还不上,一家子被带走啦,这是死当。”
后街李妈的,厚泽当的人都是知晓的,为的什么欠了印子钱,也不消多说了,这些,岁艰难,一时凑不上手,催辽饷凶,不缴辽饷也是家破人亡,无奈之下借了印子钱,拼命地去做活也还不上,李妈活生生累死了,一家人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家里的男人,纪大的送乡下去做活,卖山里做‘娃子’,纪小的挖掉膝盖骨,做乞丐去,饿死也饿死了,饿不死,讨回的钱还要交给他们。
至女眷,不消说了,自然是卖窑子里做小妹娃。李家女儿现两条街外的窑子里接客,厚泽当的人都清楚,这件绣花袄子她是不能赎回的了。只是三德好似没听见,依旧仔细地拍着袄子上的灰尘,司理对二叔摇摇头,二叔也叹了口气,对司理道,“既然不收辽饷,这几日定然许多街坊赎棉衣。柜上这有一笔现钱了,还是要小心些为上,尽快存钱庄里为好。”
司理姓蔡,这厚泽当是他的产业,他占了大股东,背后还有些股东都是地的架势人家——开当铺背后没有人家,这是不的。因此蔡司理也算是结识一些上层人,消息更为灵通,说这,便压低了声音对二叔说,“说起,可曾听说下游的青头贼?说是他们那里的钱庄,存钱不用付费的,而且是官府担保,绝不会兑换不出。”
川蜀一带,钱庄是很盛行的,还有钱庄自己发行的纸钞叫做飞钱,这全是因为路途崎岖,多用铁钱,商人的银钱搬运不动,因此只能信任钱庄,能城市间贸易。还有是一点,这些,不好,闹西贼,谁家也不敢把大量财富囤积自家,钱庄便乘势而起,了更好的选择。
“今日船了。”郝六哥心情不错,“果然有活,而且听说还会更多船,生意倒是比往好了——买活军要买铁,要买棉花,全天下的搜求,运了一些很好的棉布,价格也不贵,还要牛,要木料,这些我们川中倒都供得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