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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283)

河坊街上这家烟草店里转出来,赫然便是刚才闹了一番张宗子,笑嘻嘻地和这捕快行了一礼,嘴甜地叫道,“叔,您老今日怎么来了?可是要安排戒严防贼事?”

这张宗子出身绍兴大户,家业之大,说是张半城也不夸张,交游可谓极为广泛,像这样本地纨绔,在武林根基深厚,也难怪刚才敢高声谈论买活周报,没有一点遮掩。——可以说,在武林只怕镇守太监王礼氏,其余大小官僚,便是有了舌纠纷,也有人脉相劝,不会和当真计较。

买活军抢掠那都是大商家货物,留下好东西也轮不到小民们瓜分,百姓们更关心还是这些能做小生意,“可道什么价?若是有个七八文一斤,这买卖也有得做。”

“我家好咸鱼,晒得干干,一点不压秤,也只要二十文一斤呢!家里还有个一二百斤,若是们要,便都拿走还能便宜些。”

“前日海宁离港,五六日便该到我们这里了!”

“那个劳什子买活周报上价格可算数?——你们这些人都很该去报,上一期便广而告之了,们每一期要食水数量、种类,大致价格都在上头,若是说话算数,便直接去港候着就是了,倒是很免了些麻烦!”

众人便都轰动了起来,去问着人群中那面『露』得『色』青年后生,“可是最新一期?你是哪里买,谁带来?”

原来这帮富贵子弟,生『性』便专是顽劣,虽然长温柔乡中,幼衣食无忧,按说最该眷恋太平,但偏偏就是们不肯安享富贵,闲来总要生事。总是长辈们说东,们就要往西走。几年前买活军崛起,陆陆续续有些新鲜玩意儿传来,众人便留意上了这些‘青头俵物’——那些东瀛来漆器、宝剑,也是外夷出产,但物以稀为贵,在南便很受欢迎,而青头俵物则又要比东瀛俵物来得有趣得多,也更为昂贵难得,又是反贼所出,增添了神怪『色』彩,更加引起了们兴趣。

那些俵物中,最有名还属行车,当年镇守太监将行车送回武林镇守府时,据说便是轰动街道,只可惜那时张宗子还在老家,并没有识到当时盛况。之后便是表、怀表,以及镜等物,无不是小巧玲珑、千金难买,原本因为货运河走,武林这里还能有几样流落出来,每凡巨富之家购入,都能引起轰动,满城士绅请托人情只求一观。得者也是眉飞『色』舞,认为这是得意之事,足以说明己‘很有办法’,甚至以作为结交上官敲门砖。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武林这样天高皇帝远地,对青头俵物追求实际上已经相当公开化了,便连百姓们也不觉得要和买活军做生意有什么特别不得人地——当然还是不太好,要避开官差,但众人也敢公然谈论,甚至是到处呼朋唤友,到乡去搜罗各式货物,来和买活军交易。

倒是这些富家子弟,家中生意多不归们管,们纯粹便是出心中叛逆和好奇,很想要告奋勇,被买活军掳走了去,做一段时活死人,至少也吃一吃人们中传说炸物,又尝尝买活军那里海带水——这都是曾去买活军掌柜们,中流传出来新奇。

“读书,读什么书?”还有些更叛逆些纨绔便坦然言道,“治世问,什么不比这之乎者也,什么截搭硬搭、起承转合八股有用?哪怕是一预测天气也好啊!种田,按报纸所说能提升产粮,算更重要,能造船能造机器,造梳棉机,报纸上说得清清楚楚,就这梳棉机,便可将皮棉梳理效率提升六七倍!我们江南本就是棉花产地,现在却还要将皮棉卖给福建佬,为?不就是福建佬有梳棉机么!这机器重要,便可一斑了!这道理,圣贤书中有吗?”

这张叔便是张宗子族中远亲,托着族里关系,在府衙做了个捕快班头,平时身边帮闲众多,是一等一得意能干吏目,虽说吏不算光彩,但张宗子也不忌讳这个,半年来在武林读书,和张叔是常来常往,彼十分熟稔,『性』子也投合。张叔瞪了张宗子一眼,道,“我若不来,还不道你竟如跳脱,穿着棉衣在外『乱』走,连道袍也不披一件,仔细人告你一状‘服妖’,让你来年举业无着!”

揪居然是这个点,张宗子也无法反驳,讪讪然披上一件夹袄,先叹道,“也不买活军为不肯做袄子,非得做这个样式,在外头套穿什么都不舒服——偏又暖和,舍不得不穿,倒是叫人为难得很。”

又道,“叔,你来得正好,我刚给王二叔出了个主意,让抄些价钱出来,在前面照壁上贴了,到时候咱们暗地里收了货,也去钱江边上做这个生意,岂不是与人便,己便?”

张叔道,“胡闹!这钱是你赚?连镇守太监府一句话没说呢,宗子,你都多大了,事还是这样小孩儿气。时又不同往日——朝廷邸报刚发了《请立帮办》折子,买活军这里报纸上便拆台,圣心如还不好说呢?这和前能一样吗?总之,这批船你莫给我搞事,便当做不道,老实回去读你书,等下回船来,你要如折腾,那也随你。”

这话确大有道理,而且张宗子在家也反复被家人警告,不论多么调皮跳脱,阉党一系是决计不能招惹,张家家财万贯,若被阉党盯上了家产,那就不是家破人亡个字能够形容了。偌大家族,一夕之风流云散,根本就不是空谈。也深家这几年来,暗地里和买活军眉来眼去,贸易往来,除了和买活军货殖交易确有重利之外,还有一点,便是打了狡兔三窟准备,倘有一日阉党要对张家下,又或者是宦海风云嬗变,有了什么变故,还能逃到衢县买活军地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