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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486)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由生产力极度匮乏,被迫的大同而始,最终生产力极度丰富,主动的大同而终,数千年前,贤人所向往的未来,将在千万年后成为现实,由先天而后天,最终再返先天,由大同而至大同……

这样的道统,在美学上是否具备了独特的美感?始即是终,终即是始,是否又得到了道家太极的一丝神韵?徐子先神往地闭上眼,仿佛在幻想着那新的社会形态的种种细节,“那就是仙界吗……”

“仙界的社会形态,会是如何呢?夏虫不可语冰,想必那将是我等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种社会形态了。”

在他身边,谢双瑶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徐子先完全没有发觉,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向往之中——对于未来的究极大同,徐子先是深信不疑的,试想,谢六姐都能穿梭时空,来到平行世界了,这该是多么先进的生产力,要满足人们的需求,已经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了,诚然,那便是生产力的极大丰富——那不是大同是什么呢?

但一旦当他拥有了一点小小的优势,他便立刻又安于剥削者的位置,忙于压榨被剥削者的剩余价值,并且发明出一套独有的道德体系作为粉饰,试图论证剥削行为的正当性。人们沉迷于竞争之中,急于获取优势地位,成为剥削者,这便构成了古今中外所有冲突的本源动力。

“在六姐预测之中,教材中最具争议的一段会是哪里?”

当沈曼君等人放下手中工作,不可自拔地研读着教材时,云县学校的办公室里,徐子先也正背着双手,凝望着窗外的海景,“以老朽所见,恐怕地主剥削一段,是要被口诛笔伐了,甚而会引起一场大论战,或许也不好说。”

谢双瑶坐在他身边,则是带了满脸的空虚与满足,她刚完成最后一次样书校对,算是把难产了许久的教材给肝完了。

“最具争议的难道不是对剥削的定性吗?”她有些诧异,“剥削本身是中性的词啊,只是代表了一个历史过程,它会诞生也会被消灭,但在眼下的生产力阶段,其存在是一种必然——这一段我觉得我写得很好呢!”

买活 第233章 由大同而至大同

张天如把人群分为了几个种类,这也是他在读完课本后,试着在云县这里做出的阶级划分,第一类是被剥削的无产者,自耕农、雇工和自雇者,他们大多都没有空余的房子,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房子,在买活军到来以前,有许多还没有拥有人身自由——这类人最大的问题应该是看不懂教材,因他们多数才刚开始接触系统教育,根本就没有政治意识。

张天如自小便知道家中兄弟都如蠢猪笨狗一般,这样的人,仅仅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便可以继承良田,一辈子不事生产,只要派人去收租,租户便会乖乖地将自身的剩余价值几乎全盘奉上,这不是剥削是什么?完全就是最典型的剥削!这种无用的剥削阶级,个个该死,活在世上也只是浪费粮食——能养活他们的粮食,足够养活几百个农户了,这些农户在买活军这里,可以读书识字,为买活军创造出多少劳动成果呢?

虽然任何一种道统,对张天如来说,都是他接触权力的工具而已,他本人对于儒教又或者是这社会论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好恶,但他不得不承认,买活军的观点,更加严密新奇,而且有一点特别好,那就是没有讲仁义道德,至少第一册中只谈了利弊。

对于剥削这个概念,张天如闭着眼都可以想到,多少人会佯装这是个多么肮脏的事情,完全不愿接受自己也是剥削阶级的一员,依旧在故作道德完人的模样——他觉得沈编辑就肯定是不会接受的,越是以道德自命的人就越难接受剥削这个概念。

而张天如就非常欣赏教材中的态度——剥削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也是一种客观的现象,就像是天灾一般,对此赋予更多的意义,或者投注以自身的好恶,完全就是一种滥情,这东西存在了就存在了,考虑的该是如何去利用,或者如何去消灭,如何去遏制,而不是如何去憎恨,如何去否认。

不知道这是买活军的道统,还是谢六姐自己的认识,想想看,大同社会的人对剥削是这样认识的,其实还蛮奇妙的,如果能去大同社会看一眼的话,一定会很好玩……

“由大同而至大同吗……”

张天如放下了手中的课本,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倒是有些道家的味儿,圆得还不错。不过这和眼下之世关系实在是不大。”

他搓了搓下巴,显得有些兴致勃勃,用炭笔在课本上圈圈点点,标注着他觉得需要做注解的词语,“怕不是真到了大同之世,前方又有了无穷缺憾,无穷征程,个人也好,社会也好,总要有个目标在前方,不然,何以为朋,何以为党?这大同之世,我看和三代之治也没什么不同。”

凡是饼,大多都画得又大又圆,但也多是一生都难以实现,这就像是儒教对三代之治的追求,代代儒生都有一样的梦想,但是谁都知道有生之年实现不了——若是实现了,之后又该如何呢?

张天如以为,重点不是目标,而是在追求目标中所产生的‘凝聚力’,因此这种最终目标,宜大,宜远,宜尽善尽美,反正绝不能太贴近实际。就譬如饼,不往大了画,大家都尴尬,这所谓的大同社会,和三代之治一样,并不能真正地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