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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512)

这个消息,显然立刻难住了郝君书,她虽有做手术的心,但仓促间却凑不出钱来,家里儿孙也不是十分支持,倒不在于钱上,而在于害怕麻醉出事,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郝君书自己心里却立刻便坚定起来,她是一定要做手术,按她对采风使所说,缠足之后,‘日夜犹如油煎,尤其嫁入良家之后,屋舍再无下仆,一应日常均需亲自筹措,双脚踏地剎那,剧痛之下,心中常存死志,无奈终究尚有一丝偷生之念,而有时竟不得不跪地膝行,毕生狼狈羞辱乃至不愿见人之苦,难以尽诉’。

竟是被这样日以继夜的痛苦,折腾得想要自尽……翩翩看到这里,面色也不禁微变——她此时尚且还能当个‘抱小姐’,平日出门,多由健仆背负,哪怕从花舫上酒楼这几步路,也是要人背的,鸨母也乐意纵着这些小脚伎,越是这般娇贵作态,客人便越觉得颠倒迷人。而且如今作兴饮足杯,那鞋子里都是洒了香粉的,平日里自然什么事也不要她们做,免得身体出汗不雅,玷污了鞋内的香气不说,鞋底染尘,客人脱鞋时就不雅相了。

但将来若去了瓦子里呢?又或是做了外室,最终沦为穷□□室呢?岂不是终有一日也要自己下地做活?

郝君书的归宿,则算是较次等的,从大官那里出来之后,便再寻不到肥羊了,只能嫁到贩夫走卒家中,过着三餐不继的日子,不过到底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机会一到,她也敢于去拼搏,譬如竟敢于和其子一起去投奔买活军,翩翩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嫉妒,不知是因为郝君书其子居然还算是孝顺,离家谋生也肯把母亲带着走,还是因为她是说走就能走的自由身。不像是她们这些苦命人,命运全都在鸨母的手心里,若没有肯出银子的豪客,哪里能脱身出去呢?

翩翩已经十六岁,算是老伎了,再怎么样,熬个两三年,说不得便要被转到她极看不起的瓦子里去,她平日里虽然笑话瓦舍最是刻薄,但也不是傻子,心中哪能没有一点担忧?此时光看了郝君书的身世,心中便是一颤,也不敢再往下想,只强着往下看去。

下文就说到,郝君书来到买活军的放足科之后,先是得了一些护理足部的传授,这要点和翩翩所知道的倒是一样,但同时也被告知,折骨缠的人,若是当年解开脚,或许还能恢复如初,但她这样陈年的伤患,骨头已经完全断裂,不能再自行吻合,要恢复到能跑能跳的地步,唯独的办法就是手术。

在仙界,可将原本折断的骨头翻回正位,然后打入钢钉,把脚趾钉死回原本的位置——如同把骨头再折断一次一般,随后打上石膏,固定在床上,等到骨头长好之后,慢慢的重新下地行走,过了两三年,再把钢钉取出。

但这个手术,此时在这里还是做不了的,第一,钢钉至少要用不锈钢,又或者是一种从未听说过的,叫做钛的金属来做,但这东西现在还不能自产,即便有原料,也没有能打造钢钉的模具;第二,这个手术必须麻醉,这又是一个新词了,总之现在买活军还没有非常成熟的麻醉技术,只能在紧急情况下给保守治疗几乎必死的患者做手术,譬如肠痈,又或者是受了一些必须截肢的伤,做手术时必须予以麻醉等等。

她不由得也跟着默念起了报纸那一面用了加黑来强调的口号,‘到买活军那里去’!

去做什么?去做放脚手术,把软绵绵的皮肉和稀碎的骨头切掉,换来行走的自由,从此后……从此后……

翩翩望了金娥一眼,似乎想从金娥那里得到一些启发,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从此后能做什么,像她们这样的伎女,只受过一种训练,也只会做一种事,不像是文伎,去了买活军那里或许还能做吏目——买活军那里任用了不少伎女出身的吏目呢。她们呢?只认得几个字,诗词歌赋是不会的,似乎也做不了这种很像样的事情,吏目这种行业,一听便很庄重,总是和她们这样的人十分地不配罢?

但放脚手术似乎总有一天还是要做的,买活军那里似乎也是应该要去的,翩翩出神地望着报纸下方,密密小字中的结尾:既然刊登了出来,那手术必定是很成功的,郝君书切掉了后三根脚趾,没有感染,恢复得很好,一个月便能下床走动……

今年除夕,她爬上梯子,自己贴了全家的春联。

想到偶然几次起身走路时,那异样钻心的感觉,她的心直往下沉去:坐着躺着的时候,那痛还稍微好些,真要走起路来,那滋味恐怕是不敢细想!

她往下去看的心思便更加迫切了,便连客人在榻上翻身咂嘴要茶,都顾不上招呼,还是金娥过去喂了水,翩翩挑亮了蜡烛,迫不及待往下看去——她倒是有个二三十两的私蓄的,不过怎都不够赎身,手里花得也散漫,看了这篇报道,便立刻动了要存钱的心思。这手术……总归是要做的,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个一辈子呼奴使婢的命!

看文中,郝君书也是要做手术,只是无钱,正在发愁该如何筹钱时,恰好有个诚恳热心的君子,是他们家在云县新结交的朋友,这谦谦君子为人又极周到妥帖,且是最善心的一个,听闻了世伯母的心思,便立刻为其张罗。

因郝君书手巧,将新出现在市面上的辣椒做得极好的酱,于是两家合股,尝试发售,果然反响极佳,不过半年功夫,郝家便已是广厦连云的富户了——这里又岔出去夸耀了几句买活军这里做事做工的好处,官府的公道,无人欺压外来户等等。把翩翩看得都要不耐烦了,方才说回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