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157)
少甯:“大人明日不上差?”
程之衍目光望向远处,连胸臆也跟着开阔起来,“多休一日也无妨。”
二人入内,少甯四下打量,见屋子分内外两室。
外室置放几把檀木官帽椅,椅后置山水座屏,屏风后一圆洞门,内间有桌案,案上摆着新折的梨花,静静插在水波纹的琉璃花瓶中。
“这琉璃….”少甯手指抚摸着花瓶边沿。
“我猜你喜欢梨花。”程之衍淡声道。
他既岔过去,少甯也不便再问,抬脚往南面走。
南面是支摘窗,已提早一步被下人打开来换气,花香淡淡,金乌之光透窗而入,墙上和地板多了几道斑驳陆离的白光。
少甯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上前来,道是,“梨花味道偏淡,我很喜欢。”
已至午时,二人简单吃了几口,便躺下歇晌。
少甯睡醒,却见旁边没了人。
素瓷打着帘子进来,“夫人。”
少甯睡了一觉,身子松泛不少,下床由素瓷服侍着穿好衣衫,又洗了把脸,这才问道:“大人呢?”
“大人往花萼去了,让奴婢守在外面,待夫人一醒,便进来服侍。”
温泉山庄每个院落都有固定的名字,他们所住的这间是正房,一排三大间,通透敞亮,是为‘凌霜’,花萼在另一头,与此正房相距甚远。
少甯收拾好,带着素瓷往花萼来,进门,绕过影壁,便见廊庑下燕雀飞来飞去,呢喃自语。
温润初春的日子里,程之衍应景般穿了一身素雅白底绣菖蒲花色的道袍,正端坐在官帽椅中,修长的手臂绷紧,垂放在膝头。
而三层石阶下,跪着一男一女。
男的须发花白,因背对着少甯,看不清容貌,只能听到嗬嗬作响的喉咙中,带着哽咽,“.…时隔二十年,老奴终于再见到了小主人….”
他身旁是个农家妇人打扮的女子,梳圆髻,鬓发乱蓬蓬,双手垂在地上,哭得双肩颤抖,呜声阵阵,“…主子,咱们姑娘死得好惨….”
春风拂过,吹响了院内梨树上悬挂的紫色铃铛。
叮铃——
程之衍抬起头,先一步发现了她,如湖水般深邃的双眸看着她静静道:“你先回去,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便过去陪你。”
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但本能的,少甯还是在他话中听出了冷意。
一时僵住没动。
他蓦地看向她身后的素瓷,面沉如霜,周身如剑一般的冷意。
“扶夫人回去!”严令道。
素瓷脸色瞬间雪白,忙低头应是。
去扶少甯,少甯错愕着一时没动,停了几息,这才勉强挤出笑容,“我这就走,大人先忙。”
出了花萼,深一脚浅一脚,往凌雪去。
外面暖阳当头,素瓷缓了好久,才去了冷意,犹豫再三,开口劝道:“大人想是临时有事,提议陪夫人出门时,也没料到,待处理好了,定然很快过来陪您,夫人,外面日头正好,不若奴婢先陪您出去走走?”
少甯没听到她说什么,待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凸起的鹅卵石,这才回过神:“什么?”
素瓷又说了一遍,少甯摇摇头,他既不在,去外面她也没什么兴趣。
少甯抬头望天,见天际蔚蓝,澄明空静,如碧波琉璃般通透。
她现在自然明白过来。
只怕男人昨晚提议来这温泉庄子,为的不是陪自己,而是要在此地见这二人。
她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男人大事要紧,陪她们这些女人果然都是顺带。
她摇摇头,苦笑一声。
又想起方才,此刻倒添了许多疑虑。
老人那句小主人,让少甯实在恍惚。
她在程家近四年,程家下人基本都认识,可从未见过此人,他是谁?同程家有何关系?还有那妇人那句姑娘,更是令人疑惑。
是在说江氏?
可看着并不像,江氏人就在燕京城内,若当真是江氏的旧仆,又怎会对他这个不受宠的长子如此热络,再则,那老仆说二人有二十多年未见,那这日子便要前推至他出生之时了。
男人位居高位,酬酢难免,但他特意打着出外游玩的旗号出来见这样两个老仆,又为了什么呢!
她方一跨入院子,便被他冷声劝回,是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吗?
她心里记挂着事,也不想回凌雪,便道:“那泉眼在哪,你可问清楚了,咱们现在过去。”
素瓷一怔,似乎未料到她这会儿就要过去,忙吩咐后面跟着的小女使下去准备,折身回过来道,“就在沧澜院,前面不远。”
之前夫人午休,她已随着山庄旧仆四下走了一遍。
少甯点点头,顺着她指出的方向,径直拐了个弯,往沧澜而去。
入内,见此间长宽十数丈,宽阔偌大,但却未隔出其他小室,只用了十几参天木柱撑起屋脊,高屋顶部,以数十块三尺见方的无色琉璃拼凑成一个圆形的孔,日光可直直射入,使得屋内澄明透亮。
往四周看,每个角落都摆了简单的家什器皿,置了茶点和小憩用的茶榻等。
中间有一丈多长的雕漆檀木桌,上面静静燃着梨花线香,角落里摆了十数只盆景。
少甯粗粗扫过,便认出其中有黃金石槲、素冠荷鼎等珍奇花卉。
柳叶一般的眉毛微蹙起来。
无论是宣抚使或都指挥使的俸禄,即便是不吃不喝,也供养不起这样奢侈的靡费。
他的私产从何而来?
江氏对他一向薄待,即便偶生亲近之意,也绝不可能将这样大的产业交至他手中,再说,少甯在程家时,也从未听到过关于江氏母族名下财力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