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103)
她定定神,俯身拜倒。
天寒,殿内的门窗却仍大开。层层纱帐间传来浓郁的檀香气息,久久不散。
景涟下意识回首张望。
她未出嫁时,每次遇到这种场面,只要回头看看,多半能看到千篇一律的身影——皇帝常召参玄司方士入殿,焚香唱诵,谈玄论道,偶尔还要服用金丹。
参玄司那些方士,尽管在朝野中名声极坏,在景涟面前却往往和气恭顺不摆架子。
方士久经历练,若想要哄骗人,那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招架住。饶是景涟本能反感他们进献金丹的举动,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景涟在宫里养的久了,凡事讲究体面体统,对着这群方士也很难说出重话。
景涟一没有办法说服皇帝,二没有办法辩赢方士,三不能直截了当和他们翻脸,真是全然没有半点法子。
因此她看见方士,大多绕道而行。
不过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朝野皆知,太子妃厌恶方士,想来太子妃入主东宫三年,在皇帝面前没少劝谏过,方士们收敛了许多。
她稍一走神的功夫,帐幔之后,御座上的皇帝已经缓声道:“快起来,李进。”
前半句说给景涟,后半句吩咐李进。
李进立刻搬来锦凳,引景涟坐在御座下首。
皇帝温言道:“你病了这些时日,现在可还有哪里不妥当?”
景涟仰起头来,道:“回父皇,儿臣身上并没有多少病痛,只是心中郁郁,因而难以起身。”
皇帝道:“为何?”
这个问题若要回答,不能有任何模糊之处,否则很容易被理解为对天子有怨。
景涟道:“儿臣前些日子做了梦,梦见母妃在时。”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眶恰到好处红了起来。
景涟黯然道:“母妃故去多年,儿臣不孝,竟不大记得她的面容,只记得母妃慈爱。”
这句话纯属胡扯,景涟只记得苏贵妃过去差点把她掐死,从此景涟再也不用去扶云殿请安。
她禁不住哽咽道:“儿臣日思夜想,实在想念母妃,心下既痛且愧。”
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不止,泪如雨下。
上首,皇帝神情缓和,亦微露伤感道:“你母亲在时,的确最好不过。”
这句话不像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赞美,反而显得有些太过简朴。
他只用了四个字,最好不过。
第49章 怀念
皇帝从不吝惜向景涟展示他慈爱的一面。
见景涟哽咽落泪, 皇帝亦被勾起心底伤神,黯然伤感道:“她年轻时风姿无双, 恰如雪中翠竹,无人可以相较。这么多年来,朕从未见过能及她三分风姿的人,就连你也逊之远矣。”
景涟垂泪道:“儿臣自幼无缘承欢母妃膝下,不能受教于母妃,实在是毕生之憾。”
皇帝伤怀道:“是啊, 她走得太早,她病笃时,朕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景涟抬起哭得泛起薄红的双眼,哽咽说道:“儿臣当年年幼, 故而不敢常去拜见,生怕招惹母妃厌恶, 若早知母妃……儿臣深恨, 年幼不知事时不曾与母妃多多亲近, 以至遗恨终身。”
皇帝道:“她其实很疼爱你, 心里眼里只装着你一个, 你那时还在襁褓中, 她便亲力亲为……”
皇帝的话音忽而一顿, 稍纵即逝, 倘若景涟真如面上这样泪不能止、泣涕连声, 必然难以察觉。
他继续道:“终日但凡清醒,便将你抱在怀里,带在身旁, 一刻不曾分离。”
皇帝的目光有一刹恍惚。
那时他常来行宫,推开那扇朱红的门扉, 常常看见宁时衡倚在榻上手握书卷,或是平静眺望远处天际,神情静默如水,唯有看向身侧襁褓时眼底隐带柔和。
景涟的襁褓就在她身侧,亦或怀中。每当小小的女婴哭出声,宫人急匆匆围拢过来,宁时衡总是不肯假手于人,将孩子抱起来。
有时皇帝推门而入,看着宁时衡低头轻轻拍抚襁褓,神态温柔,恍惚间他常会产生错觉。
他曾经朝着宁时衡伸出双手,想抱一抱襁褓里哽咽的孩子。那时只要宁时衡将襁褓递给他,皇帝便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是他们的孩子。
然而宁时衡拒绝了。
她看着皇帝,眼底并无分明的恨意,依然静默如水,但皇帝知道,她的恨意掩藏在更深的地方,与之相伴的还有忌惮。
她时刻警惕着他,甚至不肯将孩子交付到他的手里。
皇帝低声道:“她最疼爱你。”
说出这句话时,皇帝心底忽然生出无与伦比的恼怒与怨恨,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宁时衡爱她的女儿,她和言毓之的女儿。
但在她心里,在她垂死之际,她最牵挂、最难忘的事,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皇帝冷冷地想着。
他忽而惊觉,天长日久,故人早逝,数十年光阴过去,他反复思量,仍然无法猜透宁时衡的心。
宁时衡那样的女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度量。
他招手道:“过来。”
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皇帝看见宁时衡女儿的脸,她娇艳的面颊清瘦些许,反而与当年她母亲临终时多了半分相似。
景涟跪下来,伏在皇帝膝头,仍然如同幼年时那样濡慕地仰起头,哽咽着唤了声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