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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梧不栖(171)

作者: 乘空 阅读记录

郑来仪不说话,转身出了棚屋。此时一轮旭日已从东方冉冉升起,整座营区都沐浴在一片金色里,她站在棚屋外,只觉阳光刺得眼睛发酸。

她手中攥着那顶已经脏污湿透的披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营区中央的帅帐。

帐前没有守卫,说明主帅不曾回到过这里。

“哎!那不是——”

罗当远远看见郑来仪的身影,忍不住叫出声,被决云从后面一把捂住了嘴。

郑来仪撩开帐幕,只身进了帅帐。

帐中有股熟悉的味道,简单的陈设,没有太多的生活气息。她走到主将席位一旁的挂架前,缓缓摘了帷帽,视线落在挂架上,那里挂着一副陇右地形图。

朱笔标着冬巡的路线:西洲城——伏羌驿——逻娑川……山脉河谷描得细致,舆图角落还有署名,是熟悉的笔锋:於渊。

前世她告诉叔山梧自己的乳名“椒椒”的含义时,作为交换,他也告知他的字於渊二字的出处。

「人生於天地也,犹鱼之於渊,饥虱之於人也。」

她初时觉得高深,却到后来才领悟,叔山梧此人,从来行走于深渊边缘,生死善恶是非均悬于一念,不过是写实而已。

郑来仪站在这空荡荡的帅帐中,喉口顶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低低笑了起来。

“凶手、混蛋、懦夫、骗子……”她低声咒骂,用最刻毒的语气。

昏暗的舆图上突然泄进一丝光亮,郑来仪下意识转头。

帐篷帘幕被迅速掀开,又重新阖上,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定在门前。

“在找我么?”

第76章 她的嘴吻上去没有听起来那么硬

“是来找我的么?”

叔山梧沉眉, 帐篷里光线昏暗,愈发显得那双深眸黑白分明,他紧紧盯住了人, 如同猛兽锁定了猎物, 一步步朝她靠近。

“别过来。”

郑来仪后退一步,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顶路上拾到的斗篷,全身写满戒备。

叔山梧脚步却没停,沉声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想确认你真的死了, 我去看了尸体, 没有找到你。”

片刻之前还生死未卜的人,此时杀气腾腾地逼近自己, 反而叫人迅速冷静了下来。郑来仪抱起手臂, 纤薄上挑的眼尾睨着他,“……原来你没死。”

“很失望?”

“对。”

“你手里拿着什么?”叔山梧扬了扬下颌, 看向她怀里抱着的衣服。

郑来仪尚来不及回答, 被逼得连连后退的脚步已经被迫停下, 她的后腰撞到了一方硬邦邦的东西,是主将席位前摆放公文的桌案。

她索性将手里的披风扔到叔山梧怀里,顺势要推开他, 眼前人却捍不动半分。就连他的眼神也是密不透风将她盯得死死。她只能咬着牙,转开脸。

“我的披风为什么在你手里?”

叔山梧一只手抓着披风, 另一只手越过郑来仪,撑在她身后的桌案边沿, 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怎知那是你的披风?它盖在尸体身上, 我以为是死人的……”

“你拿死人的披风做什么?”

她无言以对, 只能狠狠瞪着他:“这披风上是什么?”

这问题脱口而出时,郑来仪的神思恍惚了一下。同样的问题, 前世叔山梧问过他。

那时叔山梧某次出征,临行前她亲手为丈夫披上大氅,他的手不经意抚过皮毛滚边,察觉了里衬暗藏的小心思,扬眉看向她:“这是什么?”

她脸上浮现绯色,低声:“是山胡椒。”

叔山梧的视线落在那串娇小可爱的浆果上,嘴角勾了勾。

他带兵出征,从来没带过香囊玉佩这样的多余饰物,总是一身利落。她就连夜在他的大氅上留下自己的记认——她不是精于女红的闺阁女儿,旁人绣花绣鸟,她只会绣这么一串山胡椒,只愿衣物为他御寒时,也能顺带念起家中的椒椒。

……

叔山梧垂眸,将那披风掀开一片,绣着图案的衬里露了出来,“——你说这个?”

郑来仪死死盯着那处图案,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摹的。”

“摹的?”她皱着眉重复。

叔山梧点头:“你送给你兄长的香囊上绣的这个图案,那香囊被他弄丢在槊方大营,是我给他找回来的——他没和你提过?”

郑来仪不答,这的确像是郑成帷能做出来的事。

叔山梧凡走过一遍的地方,便能过目不忘,他率领的军队用的都是他手绘的舆图,临摹一副山胡椒,对他而言不算难事,所以他看过她做的香囊,便转手摹了图案下来。

“谁允许你——”

郑来仪一时气滞。谁允许他如此轻浮,将未出阁女儿的绣品这样擅自私藏,还做出如此含义暧昧的举动,毫无半分忌讳。

她想起罗当说过的一件事,叔山梧曾经为边关将士们专门请来画师,为他们画亲人的画像随身珍藏,军营里几乎每人都拿到了一副画像,唯独将军自己并没画。

有人问起,他却说:画了也是亵渎。

“当时被困山中,队伍里有人身体失温,危在旦夕,我才把披风脱下给他们盖的。本来这披风,我是从不离身的。是我的错。”叔山梧坦然承认自己的不当。

郑来仪的眼神落在他一身单薄的戎服,想起他明明也带着伤,冰冷的眸光有不易察觉的融动。

“图案绣在里衬,无人知晓,除了我自己,”叔山梧低声,“当然,现在还有你。”

所以这束山胡椒,是他心有牵念又不至亵渎的底线?

“无耻……”她低低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