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198)
她不与他说话,不肯看他一眼,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最害怕之事。
从前他也是无计可施,故而压迫折磨她,逼她说话,可无济于事。如今他亦走投无路,苦心孤诣讨好她,求她看他,仍于事无补。
万籁俱寂,皎月映照,唯余满地银霜与他自己清冷的孤影。
他知道她没睡,她能听见他与她说话。
于是宛如自顾自般呢喃自语,话音镀上一层沉涩:“阿芙,我有事要同你说。”
顿了片刻,她沉默无言,墙上的黑影纹丝不动。
他留给她回应的时间,继而道:“再过几日,我便要领兵北上,今岁许是不能陪你过年了。”
兰芙平静的呼吸被他这句话扰得微滞,她收拢拳心,眸中缓缓流动一腔光泽。
祁明昀也无法子,如今北燕军虎视眈眈,朝中无堪用大将,可需得有人领兵。
他心知肚明,这李氏江山绝不能拱手让给李忠那些人,否则,他的下场,便与五年前如出一辙。到那时,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以能承诺给兰芙安稳。
这些日子,她虽依旧不愿说话,整日神采恹恹,但病情已在逐渐稳定,很少再听到她激动疯喊之举。
此番北上,若能攻破敌军,他算了日子,不出两月必能凯旋,若是战事顺利,则时日更短。
“等我回来,你的病就好了,上京也开了春,便不会再有这般冷的日子了。那时我们便成亲,我们今生都在一起。”
策马出征归来许诺十里红妆,本是一对壁人佳偶间最动听的诺言。可兰芙却再一次摘除他后半句言语,似乎只听到了北方战事焦灼之态。
她身为南齐百姓,自然不愿看到家国战火遍及,生灵涂炭。
而他独揽大权,享万民朝拜,便该为南齐百姓负责。他若作为平反将领,那她也不掺杂对他的任何感情,爱或者是恨,亦或是别的什么。
她只希望南齐安稳,他能平安归来。
“阿芙,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见她静躺不语,祁明昀几乎是低声下气,竭力
恳求。
他想在他领兵离京之前,她能主动与他说一句话。
可侧躺的身影并无回应,任凭他捧出一腔浸满悔意的真切情意到她身旁,她如今也不会看一眼了。
他眼底的希冀徐徐被浇熄。
无妨的,她许是睡着了,明日再找机会同她说。
他欲盖着一条薄毯躺下时,帷帐中忽然传来一道低音。
“你何时走?”
兰芙陡然出声,话语被软枕隔挡半分,显得有些沉闷。
祁明昀猝不及防,心头一漾,迫不及待接过她扔下的四个字,细细婆娑,久久回味,答她的话音都清朗几分:“五日后。”
五日后。
兰芙默念,待他走了,她恰好也可以趁这个时机走。
祁明昀翘首以盼,期待她会再与他说些什么,漆黑的眸中聚满璀璨光亮。
可他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她下一句回应,窗外风声清扬,从无止息,他恍惚期盼,若那是她的声音该多好。
他起身吹熄灯烛,地上属于他的孤幽身影便愈发清晰萧冷。
待他再次躺下,欲阖上眼皮时,又是一道沉软话音传来。
“此去小心,一路平安。”
他蓦然起身,困意全无,心底沉寂的血液沸腾激荡。
她还是在乎他的。
他盯着她的背影,因她那句话,痴痴望了她一夜。
清晨,兰芙还未醒,睡梦中身姿又恢复平躺之态。
祁明昀撩开素白轻纱,在她额头落上轻轻一吻,在心中描摹数遍她的眉眼后,极为不舍地离去。
今晨,是兰芙在别苑中与墨时见的最后一面。
她拨开埋在她怀中的脑袋,再次嘱咐:“你要乖一些,知道吗?”
她依照那封信,教了好几遍墨时该如何做。
墨时嗓音稚哑,眸中有些湿,点点头:“我会听话的。”
随后,他照常进了马车。
兰芙站在阁楼上,目送马车拐入深巷,被鳞节次比的红瓦高墙淹没,再无踪迹。
澄意楼是庆义街最大的酒楼,建了四层阁楼,广纳南齐各州菜系,日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带得这条街都热闹非凡。
是以常常有乞丐蹲在门前,遇上穿着不菲之人进出澄意楼,便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企图得点赏钱。
那些老爷贵人们随意扔下一个子,便足够他们活几个月。
这些乞丐中,有发丝花白的老者,也有衣不蔽体的幼童。
墨时去文渊殿必然经过这条街,马车驶到澄意楼门口,一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乞儿突然跪到车前拦路。
乞儿约莫五六岁,握着破了半边的碗砰砰磕头:“贵人,您行行好,赏小人一张饼罢,小人已经三日没吃饭了……”
马车旁的护卫眉心一皱,很是厌恶这些臭烘烘的乞丐,怕这些人冲撞了公子,上前拎鸡崽般拎起那人的衣领,朝他腹部踹去一脚,“哪来的叫花子,滚远些,不要命了?!”
“住手。”墨时撩开车帘呵斥。
护卫朝窗拱手:“公子,那叫花子挡路,属下正欲清理了。”
“谁准你伤人了?”墨时掀了帘子下车,去察看那趴在地上呻|吟的乞儿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