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雾云鬟(199)
“公子不可。”护卫伸手一挡,那些人身上脏污,怎可沾了公子的身。
墨时漆黑的瞳仁中涌起一团暗色,冷冷道:“你们滚开。”
几名护卫背脊一凉,只因他们都见过,主子生气要杀人时,面上便是这般神色。几人面面相觑,虽是后退半步,仍拔出长刀,随时护卫小主子的安全。
墨时今日特意佩了两块莹润的玲珑玉佩,解下其中一块扔在那倒地的乞丐身上。
那名孩童污浊的眼中一亮,连连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护卫们见状,暗道小主子年纪小,心思良善,便也松下一丝警惕。
谁料,方才还趴在地上哀呼的孩童,竟生龙活虎地跃起身,猛然扯下小主子身上的另一块玉佩,撒腿便往澄意楼内跑。
“我的玉佩!”墨时大喊,紧跟那人脚步跑进澄意楼。
四名护卫心头大跳,执刀便闯了进去,奈何适才让出的几步距离,便这般眼睁睁看着小主子没了影。
恰好此时楼内涌出一群醉意熏然,勾肩搭背的酒鬼堵在门前吹嘘,暂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滚开!”为首的护卫咬牙切齿,一把将人推倒,带着身后三人闯了进去。
墨时进了澄意楼,一刻也不敢停,前堂乌泱泱坐了一片人,从楼上下来的客人张袂成阴,他从人群中挤出,跑入一楼最里侧的名为橘颂的雅室。才蹲下喘了一口气,便不知被何物套住了身子,眼前压下一片漆黑。
“救命!”
墨时眼前一片黑,只闻当头传来一阵清亮女声。
那人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别叫,若是引来你带来的那些人,我就把你还给他们!”
久违的声线令他恍然一怔,是那个总爱捏他脸,说他是小不点的人。
下一瞬,他便被一道沉稳的力道抱起,隔着衣襟,犹能感到身下贴在冷硬的木板上。而后车轱辘转动,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一道重力压在他身上,一辆车载着他飞速向前。
他被兰瑶用一只麻袋一裹,放入从后门出去的菜车中。
身旁都是些成袋堆叠的臭气熏天的烂菜叶,麻袋上恰巧对准他口鼻的位置掏了个洞,他张口呼吸,恶臭异味循着空隙灌入鼻中,他霎时小脸煞白,眉头皱成一团。
兰瑶察觉到他在挣扎扭动,警予他:“你可别哭欸,千万别乱动,躺好了!”
墨时自知此刻危急,忍着不动,眼尾都要憋出泪花。
那几个护卫先后闯入澄意楼的所有雅室,皆不见公子的身影,就连那个乞丐也跑没了影。
一群人面色青白,犹感回去便要大难临头。
“去后门!”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几人即刻涌去了后门。
后门通往一条旧巷,这条街上所有的酒楼茶肆供应菜蔬瓜果都是从这条旧巷经过。旧巷中堆满了污泔水桶、成筐灶下生火的黑炭与几车破碎的杯盘碗碟,道上皆是各处酒楼的伙计进出。
为掩人耳目,兰瑶一人扮成澄意楼拉菜车的伙计。
若是那些人晚来一步,她便能推着装了墨时的木板车走出这条巷,巷外人群熙攘,再想拦她们便如大海捞针。
可不巧,只差一步。
“站住!”
兰瑶背脊一僵,顿下脚步。
佩刀官差从后头涌上,她吓得眼都不敢抬。
……
兰芙自从目送墨时离开,便站在阁楼上眺望。
阁楼风声呼啸,凛冽冷风往她袖口灌,她单薄的身躯伫立寒风中,步履仿若粘连在地上。
她满眼焦灼,似要将远方的景致灼出一个洞,手指缠着衣带搅弄翻转,心头宛如爬过无数只蚁虫,她在不安地等一个消息,
若是此计没成,倒还好说,只要她不认命,法子总还会有的,可祁明昀那个疯子心狠手辣,只盼望此番万万不要牵连到旁人。
她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影爬满东墙,踩着遍地摇曳的斑驳竹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菡儿从房中拿了件长袄衫替她披上,行色匆匆带来了一句话,说是主子回来了,看样子是动了怒气,还在别苑门外杀了好多人。
听到他又在动怒杀人,兰芙心间蓦然一缩,手中的金纹暖炉坠到脚
边,磕掉了一块瓷角。
难道,还是被他发觉了吗?
他将她牢牢捏在掌心,任凭她有一丝异动,都能被他察觉吗?
他在杀人,杀了哪些人?她心口宛如哽着一团硬物,又似有棍棒在重叩敲击,敲得她眼底泛起恍惚,心头乱麻,四肢僵凉。
他这般早便回了府,是回来算账吗?下一个是谁,是墨时、菡儿、还是她自己。
她身旁仿佛架起数不清的棱镜,他无数次朝他凶狠扑下的身影折射出千万道,如潮水般将她死死包围。
她还不如从阁楼上跳下去。
“阿芙。”祁明昀不知何时已走上阁楼,站在她身后。
他步步走向她,话音喑哑低沉,似覆上一团凝冰,凛冽逼人。
兰芙猛然转身,手心冷汗涔涔,他熟悉的一双锐目如刀子般刻在她心头。
祁明昀方才杀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废物,淋漓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怕吓着她,是以来阁楼找她前,特地换了身干净的圆领广袖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