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火(175)
秦炽走出医院的时候,脑子里仿佛还在嗡嗡作响。
这令人头疼的嗡嗡声中,还清晰地盘桓着他刚才和裴宴时最后的对话。
在裴宴时说出“到此结束了”后,秦炽没忍住,脱口而出便反对:“我不同意。不能你想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裴宴时厉声道:“我和你就没有开始过,我结束的也不过是一段混乱的、可笑的、从未被定义过的关系。既然它都没有正式的开始,那我现在当断则断,又有什么不可以?!”
秦炽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棉花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裴宴时从来也不是非谁不可的,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是个怎样的人。过去几个月,就在你这么一棵树上吊着,我已经厌烦了。我现在决定回我的森林,秦队长这棵树,以后谁爱吊谁吊,谁爱攀谁攀。”
再后来,李秘书回来了,裴宴时说了太多话,情绪起伏又大,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虚弱地靠着床头,闭着眼,吩咐李秘书:“请他出去,立刻,马上。”
这些声音在秦炽脑子里久久不散,一字一句实化了似的攻击着他的大脑,令他头疼不已。
秦炽在医院外,点了支烟。
抽完后,进到车里。他本来打算去趟冷库,但是此刻夜已经深了,冷库里又没灯,乌漆嘛黑的去了也是抓瞎。
秦炽便随意找了个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驱车过去了。
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秦炽抬眸扫了这冷库一眼。
从外墙来看,火烧的痕迹没有那么明显,只部分区域被烟熏火燎过,有些黑乎乎的。
秦炽走近,到冷库门口时,愣了一下。
冷库大门上挂了锁。
昨天田梦梨离开现场前,给消防火调的人,解释说这处冷库归她所有,火会烧起来,纯属无心之过。
冷库被烧,其归属人自行揽责,唯一因火灾受伤的人在医院,目前也未有所追究或提起诉讼。
火调的人在火灭了之后查证,即便发现这“无心之过”有点太过了,也揪不出别的毛病,警方暂时也就无需介入。
警方不介入,这么个火场废墟,自然就还没到要被作为事故或案发现场保护起来的程度。
那么谁会在门上挂锁?
只能是田梦梨了。
她为什么要挂锁?
唯一的可能就是,冷库虽然被火烧了一遭,但田梦梨对于里面的证据有没有烧毁干净心里没底,保险起见,挂个锁,多设一道关卡。
秦炽冷笑一声,抬手掂了下门上的锁。
这锁不普通,是个防盗级别很高的机械锁。
秦炽在开锁这块,继承了他爹秦勤的高深功底。
队里的人曾调侃他,以后要是不当消防员了,就凭他这个出神入化的开锁本事,去当个贼,靠一根细铁丝,日后也是能混成个惊世大盗的程度。
那些人是夸张了。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社会,靠铁丝能解开的锁,百分之一都不一定有。
眼前这把锁,一根细铁丝是决计开不了的。
秦炽走回自己停车的位置,打开后备箱,从车上拎下来一个小箱子。
秦炽回到冷库门前,打开小箱子。
里面工具很多:螺丝刀、小榔头、扳手、锡纸条、铁片……
这些工具在秦炽手里来回切换,他专注地把弄着眼前的铜制锁。
到了最后,他蹲低身体,耳朵凑进锁边,一块“凸”字形铁片被他插入锁孔,铁片在锁芯内细细钻探着。
秦炽凝神听着耳畔的动静,终于,某个瞬间,他手指微动,下一秒,“咔哒”一声,锁环弹起,锁开了。
秦炽推开冷库的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冷库内一片狼藉。
天花板很高,入目黑黢黢一片,寻不着一块完整一些的白净地儿,四处都是坍塌倒落的货架、物品,地面泥泞不堪,黑水横流。
秦炽拣着步子往里走。
他在冷库内来回走了好几圈,还去了楼上。
他的视线逡巡过他走过的每一处,目光极其认真仔细。
最后,他在一楼的一处靠近沙发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沙发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只剩小半边残架。沙发面前是一张被烧得扭曲变形碎裂了的大理石材质的茶几。
从这个地方燃烧物的炭化程度,还有火痕走向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最初的起火点。
虽然比不上专干火调的同事,但秦炽出入火场多年,已经能相对精准地通过现场情形判断火灾系人为还是意外。
而判断这点最重要的依据,就是起火点。
秦炽蹲下身,在茶几下方一角捏起一小撮灰。
指尖捻了捻,里面还有些极细微的燃烧残余物。
秦炽放到鼻前,嗅了嗅。
一股怪味,很淡。
像是未完全挥发的酒精和汽油掺杂在一起的气味。
冷库这场火是人为放的,这点在秦炽来这儿之前,他心里基本已经有数。
现在不过是更加确定了而已。
他之所以找起火点,并不是为了判断火灾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只是想试一试,有没有那么一线可能,找出余保泰留在这冷库里的证据。
哪怕找到时,证据早已损毁彻底。
起码,试一试吧。
指不定呢。
起火点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纵火者的动机。
第一把火为什么从这里烧起?
恰好还是刻意?
如果只是恰好的话,秦炽通过起火点这条线索来确定证据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只能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