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择枝(23)
那么点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长大,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人了。
不过,阿玉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定能过得好,她该高兴才对。
小姐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的。
芹姨抬起袖口,悄然抹了抹泪,咧咧嘴,将面上伤感之色迅速藏起,出门帮着收拾席面去。
半个时辰后,包大娘帮着收拾好院中桌椅,揣着许菱玉执意塞给她的二十两谢媒礼,扶着门框,走出院门。
长缨、金钿跟在她身后,一个搬桌子,一个搬凳子,将从她家临时借的物件送还。
小院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细细风声,以及芹姨在灶房添柴烧水的声响。
许菱玉立在玉兰花树下,收回视线,躬身去取脚边竹篮里的红丝带。
刚碰到一根,却被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先行取走。
许菱玉抬眸,终于注意到她身旁的贾秀才。
也是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场婚宴过后,留下的,除了一篮子沉甸甸的祝福,还有一位新郎官。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身上散发着往日没有的醇郁酒气,夜色里,一双眼睛显得更为深邃,脸色未红。
“许小姐很喜欢这些礼物?”顾清嘉站直身形,瞥一眼红丝带上的“玉烛调和”四字,轻问。
听到熟悉的称呼,许菱玉
感受到他对这婚事一如既往的抗拒,心里反而莫名踏实。
脾气好,还是守礼的本分人。
她忍不住笑着反问:“还叫我许小姐?秀才,叫声娘子听听。”
知道他叫不出来,才格外想逗他。
其实,若让她唤他夫君,或是相公,她也一样叫不出口。
显然贾秀才这老实人,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也不合适,面色微僵,显出几分紧张,迟疑地挤出两个字:“阿玉。”
“呵呵。”许菱玉轻笑出声。
一把扯走顾清嘉手中的红丝带,许菱玉侧身朝向玉兰花树时,不禁低嗔一句:“呆子。”
呆子?说的是他?
顾清嘉望着正往树枝上系红丝带的姑娘,清晰捕捉到其眼尾眉梢的笑意,他眼底闪过一丝“暂且叫你小人得志”的纵容。
随即,他俯身重新拿起一条丝带,走到许菱玉身侧,将之系到更高一些的树枝上。
玉兰花已凋零大半,枝条上绿叶多过花蕾。
顾清嘉想起太傅讲过的,皇祖父在位时的旧事。
皇祖父即位之初提拔过一位新贵,姓何,后来官至二品,结党营私,贪墨无数。
人都道皇祖父即位后,闭目塞听,不及早年明睿。
哪知,皇祖父晚年,突然着御史台列出何大人二十余宗罪状,抄家灭族,数千万两的金银器物,悉归国库。
内遇灾年,外有强敌之际,皇祖父雷厉风行放粮赈灾、犒赏军士,最终安然度过危机,赢得圣主美名。
先时养虎为祸朝纲,后又杀虎拯救万民,太傅未评其功过。
当时,顾清嘉曾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纵容任何一位奸佞壮大势力,为祸江山。
此刻望着小人得志的许菱玉,顾清嘉没想到,自己会动摇。
罢了,她毕竟不是能搅乱朝堂的奸佞,唯一能搅乱的是他原先的计划,倒也无伤大雅。
念在她行事爽快的份儿上,且先让让她,由着她猖狂一阵子。
等他办完此间要事,回到京城,再慢慢治她的罪。
红丝带上的吉利话,有的是金钿写的,有的是识得字的乡亲自己写下。
其中不乏有字迹歪斜,甚至写错字的。
顾清嘉拿在手里,微微蹙眉。
许菱玉却不在意,径直接过去,踮起足尖往树枝上绑。
她头发已简单挽成松髻,鬓边簪着一根银质步摇,串着红珊瑚的流苏摇曳着,雪颊胜玉。
“字写错了,心意却是不会错的,何必在意。”许菱玉系好这一根,抬头望望,又侧首看看篮子里,“够不着了,得搭梯子才能。”
许菱玉自己是搬不动的,更舍不得劳动老胳膊老腿的芹姨,抬眸望着贾秀才:“秀才,你去搬来,梯子在后院杂物房,你的寝屋隔壁。”
顾清嘉微怔:“阿玉的意思是,今夜我睡后院厢房?”
“怎么?莫非你更喜欢睡杂物房?”许菱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虽然她也知道,没她允许,这呆子不敢冒犯她。
“我,我都听阿玉的。”顾清嘉装作被吓着的模样,狼狈地转过身,快步朝后院走去。
像是生怕许菱玉又改主意,真让他睡杂物房。
许菱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窃窃忍笑,哪里瞧见顾清嘉转过身去之后的神情?
长缨和金钿回来时,一眼便瞧见顾清嘉单手抓着长木梯,朝玉兰树下走。
金钿还好,只暗暗感叹新姑爷还算勤快。
长缨却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箭步蹦到顾清嘉面前,伸手便去接顾清嘉手里的梯子:“公子,您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快放下,让长缨来。”
顾清嘉避开,没让他抢到手。
对此,许菱玉很满意。
“长缨啊,不是我说你,你叫他一声公子,但也须知道,秀才他不是什么贵公子啊,家里就这几个人,谁不干活?哪里容他养尊处优?”许菱玉指指树干一侧,顾清嘉乖乖把长梯靠着她指定的位置放好。
许菱玉仰面笑赞:“秀才,平日里倒没看出来,你一个捏笔杆子的书生,还有把子力气,比那些除了读书,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强太多了。”
往后家里的粗活、重活,都不必使银子去外头请人干了。
“阿玉谬赞,我也只能帮阿玉做这等小事罢了。”顾清嘉姿态谦逊。